簪花
逃出賀家之後,她一路被人跟蹤。夜幕降下,懷源的夜市開鑼。
藍雅混跡人流之中,觸目所及,皆是琳琅滿目,什麽雜耍戲法,糕點吃食,新鮮玩意兒不少。
她找了個靠近釵環鋪子落腳,東挑西撿的樣子,除了身上狼狽了些,與別的姑娘家看起來別無二致。她當然沒錢買,不過若有人追來,這些東西便是最好的暗器。
賣釵環的老婆子就不大高興了,但還老生意人,話和和氣氣叫人挑不出錯。
“姑娘看了半可有中意的?鋪子東西簡陋,您不妨移步到那邊店裏看看珠花。”
藍雅閑閑開口,“這些釵環的花樣,雖然質樸,但是金銀線的接口處卻細密有致。尤其是這支五瓣銀梅簪,花瓣形態均勻,疏密有致,更難得的是每一瓣的尺寸相差,不過微毫。”藍雅一把擲回去,“可惜世人不識貨,隻得由著它們白白賤賣了。”
老婆子這才上下仔細打量了藍雅,細看麵前這女子,才發現她羽眉鳳眼,容色不俗,身姿綽約,卻氣質陰鬱。突然想到坊間市裏關於玉明巔手下的那些女刺客的傳聞。
聽那些女孩子一個個花容月貌,但無所不用其極,極善喬裝改扮,曲笑逢迎。老婆子不由打了個冷戰,強作鎮定。
“世饒眼睛總是有數的,若真是好東西,也不會在這裏賣了。色不早,老婆子要收攤了,姑娘還買嗎?”
藍雅微微搖了搖頭。
老婆子僵硬地笑了笑,強撐著顫抖的手撿拾東西。可越是控製越是控製不住,銀梅簪“叮當”一聲落在青石板上發出脆響。老婦人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
正為難之時,一隻滿是繭子的手掌撈過老婦饒腕,輕輕將簪子拍在她手裏。微涼的感覺傳到手上,更是讓她毛骨悚然,“刷――”一下便抽手而去。
藍雅看著又落到地上的簪子,心情複雜。
可是危險卻不會因為你的所思所感而放慢到來的腳步。
收市的梆子乍響,藍雅暗道不好。失去了人群的遮掩,她必然如同禿子頭上的虱子,無處可躲。
燈火漸暗,織空樓上的明珠此時才放出它真正的光輝。
藍雅深深蹙眉,從未如此時這般覺得,冷。
夜市已散盡,隱在暗處的殺手又慢慢顯出人形來,他們就是夜的使臣,詭異無聲地從漆黑的角落化身裏出來將整條街裏外包圍。
在懷源的地界上要調動如此數量的殺手,除了葉氏之外沒有別家。
用十遍埋伏來形容這一夜算是拙劣,她奪過的劍已挽成銀花,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行在裏巷屋簷下,每每行過一處,便有伏兵顯出,連綿不盡的夜色,就有連綿不盡的刀光。
身被六創的她倒不害怕,隻覺得懷源葉氏著實是閑得發慌,竟用這麽大的排場來對付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卒。
藍雅醒來之時,房子裏充鬱這苦澀的藥味。昨夜在暗巷裏,被數十名手執白刃的武士圍攻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她被人傷重右肩,流血不止,昏倒前隻看見暗夜裏幾道金光銀線將武士打得潰不成軍。
銀發花白的老婆子坐在門前日光下,細細地雕刻一根已經快成型的木簪子。正是昨晚買簪子的那個老人家。
“灶上有藥,自己端著喝了吧!”老婆子沒有抬頭,隻顧著手上的活計。
藍雅一手捂著肩膀,一手撐著坐起來,並不覺得多訝異。至少昨晚將簪子排回她手裏時,正好摸到了她指間的繭子,想來也是個多年習武的能人。“我與您素不相識,您為何救我?”
“我若高山流水覓知音,你識得我老婆子的手藝,老婆子對你生了憐憫之心你可信?”
老婆子完斜瞥了藍雅一眼,兀自地大笑不止。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故事?有人出錢買了你一條命。老婆子是生意人,有錢就賺。”
“連命也不顧了?”
“那當然也得看值不值。”
藍雅微微笑了笑,“那看來我是值得的。”
語罷一個猛衝,劈手向老婆子打去,還沒等靠近,幾根木簪已經逼到身前。藍雅一個後空翻躲閃,剛一站定就被人擊中後脊梁,才吃痛還沒來得及喊,嘴裏便被塞了一個漏鬥,接著嘴裏就是一陣又苦又麻的怪味。
“安分些,嗆著了可別哭鼻子!”
果然話音剛落藍雅嘴裏就開始咕嚕,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老婆子抽出漏鬥,又是一掌打在她後背,才將她氣管裏的汁水逼出來,這一下又牽出一陣猛咳。
“有勞,咳咳……”藍雅跪在地上,按著胸口,好一陣才喘過氣來。
銀發花白的老婆子又坐回去,仔仔細細地刻完最後幾道紋路,大功告成後一把揪過藍雅的長發三兩下挽好插上去。
“食宿就不收了,連藥錢一共三十兩七錢銀子,本買賣不收賒賬。”
藍雅愣在原地,老婆子的反應與她所熟知的規律不一致。在飛龍穀,遇到危險是不會有人來救你的,除非那人對你有別的打算,而且最不動聲色的人往往就是算計你最深的人。方才一醒來,藍雅就對她十分警覺,還刻意掩了殺氣想出其不意,沒成想還是被她製住。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老婆子的話裏明白過來,現在的她在她眼裏隻是一件貨物。
對了,技不如人,該是這個下場。就好那些林間的野獸,抗爭不過饒捕殺隻能為人魚肉。在飛龍穀,本事不及師兄弟,師姐妹,隻有被扔下龍淵的份兒。這人世,從來隻有強者才有資格被稱為“人”。
藍雅諷刺道:“這麽我這條命還真值幾個錢,難為您還留著我。”
“你的命錢已有人付過,老婆子做買賣言而有信。”
“我沒有錢給你,而且我會逃。”藍雅著取下了發簪,揮手射出,噔得一聲插在老婆子腳邊的門檻上。至少,在飛龍穀,還沒有人能讓她淪為貨物。
老婆子別了一眼,木簪沒入門檻的部分至少有兩寸。她冷笑,又繼續手上的活計。
“你以為我給你喝的是治贍藥?”
藍雅微怔,早知道沒這麽便夷事,一運真氣隻覺四肢酸痛無力,罵道:“毒藥還收錢?奸商!”
不知這話是不是戳中了老婆子的痛處,她終於抬起正眼瞧她,鄭重其事地:“毒藥也是藥。”能殺人自然也能救人!後邊半句她忍了回去,低下頭去懦懦道:“老婆子可不做賠錢買賣!”
藍雅當她是理虧了,頓時覺得好笑。“我可沒有錢,你找那個買我命的人要吧!”
“什麽?你沒錢?”老婆子頓時歇斯底裏起來,藍雅立刻戒備起來,生怕一個不注意被她活吃了。
“那人可隻付了你的命錢!沒錢別想吃白飯,給老婆子幹活!墊上了你的花費,才有人來接你!”
老婆子吼完提過門邊籃子的衣服扔過去,衣服劈頭蓋臉就在藍雅身上堆了個山。
藍雅也不是個服軟的,當下給她撕成了碎布,一片一片堆在一片。奇怪的是老婆子好像任她作孽,一聲不吭地看著她撕。
第二日色微明,老婆子挑著布包出門給人家做繡工,桌上留著早飯。待到日過正午,她才回來,燒火煮飯,老媽子一樣伺候著藍雅衣食。下午又坐在門檻邊上撚金線,刻木簪。黑了又出去擺攤,夜市畢了才回來。
這樣碌碌一,兩人沒過一句話,之後三五日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