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滄越這個地方從來不缺新聞,可近幾年來江湖上的新聞卻多,也因此,吳歌城曉嶽樓的風一裏賺了個盆滿缽滿。


  “各位看官,給位朋友,今日咱們便續著上回書的“三公子下聘九黎聖女,誅心算奪財死裏逃生”的故事繼續下去。”


  書先生三尺驚堂木“啪”地一拍,驚得簷下幾隻白鴿子撲棱棱扇起翅膀。


  底樓的客人便都落座,各自歪著倒著,撚著瓜子,豎起耳朵聽他侃大山。


  這幾個月江湖上趕來吳歌城聽風一裏書的人越來越多,今日的曉嶽樓亦是座無虛席。


  為此,樓主特地在二樓廊上加了座位,結果還是坐不下。有那不拘節的客人,揣手入袖坐在門檻上聽,還有些豪氣的,索性提著酒壺飛上屋頂仰頭喝酒聽書。


  故事又在關鍵處停了下來,院子裏鴉雀無聲。書先生喝了口茶,剝了個橘子慢慢地吃完。半晌之後,他又眉飛色舞地接著“三千青衣客冉蜂蛹而出,孫少主背臨大江,已經走投無路。這時候,江麵傳來渺遠的歌聲……”的橋段講下去。


  二樓雅間裏一位紫衣女子聽得倦了。她放下懷中的黑貓,緩步坐到窗前矮榻上,目光看向對座上麵無表情地把玩著手中墨玉骨扇的男子。男人五指纖長勁瘦,素手握著墨玉骨扇,顯出格外清冷出塵的好看。比手更好看的是他的眼睛。


  那雙狐狸眼眸光清涼,狡黠勾人,冷不丁瞥人一眼便叫多少女子心中蕩起漣漪。可此時,他心思不在此處,眼睛直盯手中墨玉骨扇,仿佛靈魂出殼般木愣。


  屋角響起口哨聲,迷迭香自知失儀,便撚起幾上的茶杯自斟,借此輕巧地滑開目光,又看向那吹口哨的人。


  那人躺在屋中坐席上,一身粗布灰衣,尋常嗇打扮,臉上卻偏偏帶著麵赤足金打造的黃金鬼麵,十分匪氣地翹著二郎腿,口中唱著懷源曲兒。


  “不過是些打打殺殺的俗事,這些人還跟沒見過世麵似的擠來湊熱鬧,真不知做戲給誰看?”


  這些知道孫臨泉沒死而是躲在曉嶽樓的人越來越多,真難為這二人如此閑心躲在這裏聽別人自己的英雄事跡。


  孫臨泉聞言似乎回過神來,抬眼朝樓下大堂看去,淺笑道:“九黎鴿皇巫翎,宣周靖武館的鐵手韓挲,姑蘇裕嵐鏢局臣裕蘭……這些人都是來找我的?”


  這不是明知故問!

  迷迭香端茶的手頓了頓,繼而才抿了口茶水,將滿肚子的腹急澆下去。


  “少主才拿下慕容府的聘禮,這些人便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巴巴地跟到曉嶽樓堵著,恐怕來者不善。您該有所防備才是。”


  “香姐姐,你擔心什麽?就算他們來的人多又怎樣?就憑那些烏合之眾,咱們少主動動手指便叫他們灰飛煙滅。”李辰山著還真朝空中虛彈了一下。


  他素來是個樂派,仿佛隻要門主或少主在身邊,再大的麻煩他也不當回事。還是孫臨泉謹慎,聽了迷迭香的話,輕輕點零頭。


  “嗯,這些人每日死死地盯著我等,卻又不動手,也許是在等更大的人物來……我倒想知道幕後組織的人是誰。”


  這話裏轉折簡直跳出常饒思路。迷迭香聽得腦子發懵。


  大鬧九黎之後,餘部都被他們遣散回各個分舵休養生息。眼下他們一共才三個人。


  按常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搜腸刮肚地想脫身之計,孫臨泉倒好,不躲就罷,還想著硬杠不成?

  縱然底下大堂裏高手不多,但那九黎鴿皇,宣周鐵手等人並非泛泛之輩,真交起手來,勝負未必。


  “您吃酒吃醉了?”迷迭香再也壓不住急躁的性子,站起身來對孫臨泉低聲問道。


  當時他們趕著三十幾車聘禮往北逃。馬車被趕到棧橋頭,卻沒了路。慕容懌的人馬就在身後不遠處。幸而“逐浪歌姬”的船及時趕到將他們接上了船。


  孫臨泉與那浪蹄子是舊相識,又是她的媒人。她自然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最後慕容恒隻能是人財兩空,看著孫臨泉坐船遠行,便走便將數萬珍寶盡數倒進傾大川。


  可仔細一想,柳嫣萄的船及時出現在九黎,搞不好就是孫臨泉的安排。迷迭香於是又露出喜色,問:“您早有主意了?”


  “沒主意。”孫臨泉破罐子破摔似的,起身將半個身子露出窗台,朝地下書的風一裏大喊道:“這故事都講八百回了!有沒有新鮮的!”


  他這麽一嗓子喊出去,原本清冷的場麵突然三三兩兩響起笑聲。借著便有人跟著起哄。


  “風大舌頭,瞧你這書得,人家都聽不下去了。”


  “就是,得太差勁了,退錢!”


  “退錢……”


  堂下跟著起哄的人越來越多,爭吵聲嘰嘰喳喳想過年放的爆竹。書先生被人砸了場子竟也不惱。


  他慢悠悠地喝了杯茶,將驚堂木拍的山響。那啪啪脆響震蕩開去,一股疾風便自台上四麵掃開。梁上棲鴿被嚇得滿亂飛。


  風一裏偏仰脖子,朝樓上雅間窗邊那位瞥了一眼,半是正經半是玩笑地:“在下見識短淺,嘴皮子也不利索。既然少主在此,不如將玉明巔的趣事幾件給大家夥兒聽聽。”


  此言一出口,堂下便再沒人笑了。所有人在這時候仿佛都變成了冰雕石刻的人像一動不動,隻是目光全都匯聚在二樓那個執扇的銀袍青年人手上。


  墨玉扇,誅心算。


  那人正是排邪明價榜”第一的玉明巔頂尖刺客,孫臨泉,孫少主本尊。江湖上早有傳言,九黎劫財之後,這位少主使了個金蟬脫殼的詭計,命手下人扮成他,自己則逃往東邊吳歌城。


  慕容府已經下了四海追殺令,誰能將孫靈泉人頭帶回銅川,誰就能終身享有銅川的吃喝特權,從此在銅川地界上,再不用買單。


  “誒。玉明巔的陳年往事休要再提。既然風先生大度讓位,叫在下來。那在下就鬥膽,給諸位講一個火燒銅川城的故事。隻是這個故事現下不得,今年八月十五,諸位請看分曉。”


  孫臨泉得自信滿滿,而今正是五月花事闌珊的暮春時節,離中秋還有好些日子。這話無疑就是在對銅川慕容府下戰書。


  真是何等猖狂!何等地欺人太甚。果然,他這話立即遭來堂下人議論紛紛。混亂之際,三枚六棱雪花飛鏢便朝孫臨泉的脖子呼嘯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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