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山霧彌漫五步內看不清周圍樹木地形。那一身玄袍立在霧中的人,如同宣紙上落的一點墨跡。慕容非雪一身白衣從頭裹到腳與他對峙。


  或許他們原本就該是這樣的宿命,霧中人悲涼地想。二十二年,十六年前,再到今日,他往前走的每一步,總有一個她擋在身前,像一句譴責良心的質問,又像一塊刻著他平生功績的石碑。


  “窩在玉明巔十六年,終於肯出來了?”慕容非雪聲如冰淩,一字一字清晰入耳,帶著數九寒氣。


  “我,你不也是如此?”那霧中的人回答的語調舒而緩兮,永遠帶著一種不知是包容還是無視的冷淡。“故人出山,本座總該出來見見。”


  “既然要見,又為何隱在迷霧中,故弄玄虛。”


  霧中那人沉默了片刻,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你去過桑丘了?”


  “去過了,物是人非,才知這世間沒有永恒的王圖霸業。百年桑丘尚且如此,何況曇花一現的紫陵。”慕容非雪得悵然。


  “你這可是在警醒我?”霧中人回應,語氣略帶輕快,便是打趣她了。


  慕容非雪冷笑一聲,“你的王圖霸業與我又有何幹,別自作多情。”


  與你又有何幹,而今你竟得如此輕鬆了?霧中人心中如堵,想仰長歎一聲,卻看不見在哪裏,六合皆是蒼白一片。這場對談,竟像兩個殘魄是穿過茫茫人世與厲厲黃泉之後的重逢,或許就是要隔這一片迷霧才能真正直麵底心地傾訴。


  “飛兒,你可恨我?”


  提起往事,慕容非雪眉間若蹙,思索片刻後緩緩道:“原是亡夫對不住你在先,我有什麽立場來恨。”


  “當真不恨?”


  他有些孩子氣地追問,引得慕容非雪一聲冷笑。


  “你真的忘了?原是我欠你的多些。”慕容非雪無力地。


  世人皆道慕容夫人是帝後心誌,酷吏手段,隻可遠觀而難以采擷。可沒有那個女子能真的對那些炙熱的期盼無動於衷。若非因緣際會兩相錯失,那霧中之人又何償做不得一位良配。罷了,而今所隔何止山海,再談從前,又有何用,平添無趣。


  “不恨,不怨,可你我之間也再談不上情誼二字,餘生隻做生死無關的陌路人足矣。”


  霧靄中靜默了片刻,傳出一陣輕笑,蕭索淒然

  “不察覺,你我已到了如此境地。”


  “不察覺?”慕容非雪聞之憤忿,厲聲反問。“門主當真胸襟開闊,血海深仇隻在你輕飄飄的三個字中化作斜風細雨否?以我紫陵藍慕容氏的名義我自然無處尋仇,可以我不僅是未亡饒遺孀,我還是西越銅川慕容家的子孫。慕容舞雪的死,你難道想就這麽一筆勾銷?”


  霧中人怔了怔,頃刻間如大夢方覺,才知什麽東西碎了。


  “是以,你是慕容……夫人”


  “你終於識得我了!”慕容非雪拔出腰間纏繞的素女劍,劍鋒化作銀光向霧中墨跡刺去。


  山外,遠遠地可以看見十丈白霧戰栗湧動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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