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
洛顧禪聞言似乎回光返照,猛地緊抓著吳歡的手問:“誰?”
“你忘了,觀左隻不做桑丘弟子,可沒不做桑丘的女婿。”
當日他離開桑丘時,隻斷絕師門關係,對他與蘇沫的婚事卻隻字未提。
那人是個孤兒,蘇沫做了掌門自然不能出嫁,將他招贅回來,名份上是委屈了些,但料他也沒有不依的道理。
“老人精!歡狐狸!”
洛顧禪心結了盡,大笑幾聲,終於撒手而去,隻留下遺命:令蘇沫代“掌門”之位,等來日桑丘出了英才,再另傳衣缽。
門人中有反對之聲,終歸要洛顧禪喪事為主,便壓了一陣。
洛顧禪的喪事辦得低調,可收到的祭品吊唁,比做過“滄越共主”的前掌門玉聲揚還多。五七當日,觀左終於回返,帶著不少隨行師兄弟的骨灰。因他們已被桑丘除名,隻得全葬在桑丘山下,而不敢斂入陵園。
蘇沫聽聞消息,本要下山迎接,但被四方劍堂堂主們攔住。
“為何我不能去接他?”
北劍堂主葉曦道:“您如今是掌門,舉手投足都是桑丘的顏麵。咱們桑丘的掌門,向來隻有別人拜見的份兒,豈有親自出迎的道理?”
“那是觀左!”
“是,掌門,可如今他已不是桑丘首徒觀左,他是劍客觀左。”南劍堂主梅涿話中有些弦外之音。
玉明巔突圍後,觀左成了滄越各派的大恩人,一時間聲名鵲起,追隨者無數。而他也已脫離桑丘,縱然此時還心向師門,可誰能保證將來滄越不會再出一座“觀左峰”?是以這兩個稱謂,不隻是名稱上的區別。
蘇沫怔怔地看著眾人,淒涼之意從腳趾蔓上頭頂。
世事繁複,人心無常。如是而已。
“叫他立刻上山祭拜先師!就算沒有師徒名分,人倫道義也不顧了嗎?”
蘇沫嘴上妥協,行動卻很坦誠。觀左還沒走進銘劍堂內院,她便一溜煙跑下了二十三級雲階。
眾人無奈,也隻得跟上去。才一出門,眾人都便後悔了。無涯劍派,自開派立宗至今兩百八十五年,即將麵臨史上最嚴峻的一場顏麵挑戰。
可恨!
這觀左,自己回來就罷,還把給人帶回來!帶人回來就罷,還了個那麽好看的!
那女子散發紅裝,容色絕整,與孝婦未除的蘇沫一對比,高下立判,尤其那雙眉眼――羽眉鳳目,不怒而威,美得令權寒。
蘇沫是杏眼圓臉,五官生得玲瓏秀氣,若是帶著素日的野性,還能找回幾分場子。偏生洛顧禪剛去,蘇沫傷心日久,臉上難免失了些鮮活。
三人相見,場麵何其狗血,還當著不少前來吊唁的外人在,四方堂主捂臉不敢再看。
幸好,蘇沫十九年的大姐脾氣沒白養,三人對視半晌,她愣是忍住各種質問,控訴,歇斯底裏的衝動,端穩了掌門架子,一聲沒吭。門溶子們這才看到些許希望。
先開口的人,是觀左。
他半彎下腰,對蘇沫抱拳施禮。
“蘇掌門,在下來送洛前輩一程,還請帶路。”
蘇沫聞言眼淚奪眶而出,一顆心仿佛沉入空翠湖底,索性反手一擊,回應道:“一別不到三月,觀先生竟與蘇沫如此生分?我為何當上掌門,觀先生心裏沒數嗎?”
觀左聽見自己的新稱呼,淒涼一笑。他收手直身,神色哀傷,眼裏飽含愛憐,唯獨沒有半點愧色。
從前蘇沫最愛他這份直率坦蕩,如今隻覺得可恨。
“蘇掌門身負滿門期望,還須勉勵前行,莫辜負師門重停”觀左著,伸手為她正了正鬢邊白花。
蘇沫抓住他手,冷聲質問:“師父遺願?師門重托?觀為止,你有什麽立場跟我這話?”
觀左仿佛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可又不上來是什麽?
離開師門之後,他便與掌門之位徹底絕緣。今日這般舉動,不過是給蘇掌門做場麵,讓別人日後不敢瞧她。怎麽她不領情就算了,還一副要吃饒樣子?
邊上人實在看不下去,總算開口問道:“你就是蘇沫?”
紅衣女子的聲音柔而不媚,清而不脆,如秋風貫耳般冷淡。
蘇沫橫了她一眼,應道:“不才正是,敢問閣下尊諱。”
“藍雅。”
她是藍雅!“明價榜”上前五排的刺客,出手就是大案,門派都請不動。最要命的,她還是玉明巔少主之妻。三個月前那兩人才辦過一場驚動地的婚宴。
蘇沫聞言好似臉上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再也不願直視觀左。
所謂除紫衫,銷名籍的義舉,原來不過是衝冠一怒為紅顏。
耳邊冷風吹過,四下良久無聲。
觀左與藍雅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
觀先生,好像有點兒誤會。
我早就知道,你快正事吧!
那女子歎了口氣,片刻後,竟慢慢跪在蘇沫身前,抱拳施禮。
來了!三要名分了!
眾弟子不由懸心,隻希望掌門下半場保持姿態。誰料那紅衣女子一句話,卻在眾人耳邊炸響驚雷。
“紫陵藍雅,自請關入‘綠獄’,還請蘇掌門準許。”
她要入“綠獄”?還請蘇沫準許?看這情形,蘇掌門沒理由不答應。
“你你是哪兒人?”
蘇沫瞪圓了眼睛,目光落在那女子手腕上。她左手摸著自己的右腕,久久不能言語。
兩隻血玉鐲,本是一對。
她們十六年前就認識。
蘇沫是嶺南人,族中排行最末,所以叫蘇沫。
蘇藍兩家,本係通家之好,後又結為姻親,是以蘇沫時常隨母親到藍家作客。
藍家有兩個表姐。
大姐姐藍雅,是個啞巴,至少她七歲時是還不會話。
二表姐藍諾,怎麽呢?藍姨父窮盡一生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唯獨收拾不了他們家這個魔女。
蘇沫九歲那年,因病未能到藍家給表姐賀壽,隻請得請母親將一對血玉鐲子中其中一隻送到大表姐藍雅手上,聊表心意。
藍雅十歲生辰當,藍家起了一場大火。十裏屋舍化成火海,燒禿了半座山。藍行羽自刎於火海中,其妻女不知去向。
蘇沫的母親當日也在宴上,半月之後,噩耗才傳回姑蘇。
秋日寒顫哀鳴,桑丘古道上慢慢走來一位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