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如此場景叫人不由想起幾十年前玉明巔開山立派的時候。
彼時滿山兄弟齊聚敬蟾殿,門外風雪飄飛,殿中人卻豪情萬丈。
敬慕昊,血祭蟾宮。
這兩句偈子,原是當年大家一齊許下的誓言。首座上的那人英姿勃發,豪言壯語言猶在耳:
我等今日為匡扶武盟正道披肝瀝膽,寧將此身榮辱沒於血夜,也要誅盡奸邪鼠輩。此心此願,不求世人體諒,但求昊明鑒……
而今的玉明巔早已改頭換麵,同樣的兩句偈語,前人是甘願犧牲自己的義魂,而後人將它化用作殺人生意的宗旨。
薛柔苦澀地笑笑。
“老身總是想不明白,像你這麽柔弱的姑娘家,怎麽養得起狼這樣凶殘剛烈的畜牲。”“月郎,今晚怎麽沒帶你相公來?”
“薛姐姐,晚上好,粟殷在這兒呢!”
樹下人聞言,款款步出陰影一個人。同樣是發如銀綃,風流倜儻的男兒郎,梁粟殷卻穿著紅裙化著濃妝,一身妖嬈嫵媚。
他玄色腰封上纏著一銀鎖鏈,月色下反射出白凜凜的冷光。
“梁賢弟,久違。”
薛柔與他們一一打了招呼,仿佛還在玉明巔時那般親近隨意。
那時候這兩口子的住所離溫螢齋不過幾步路。她懷著薛俊,害喜厲害,梁粟殷常給她送些山菌野果。薛俊出生時,掌門不在山中,多虧月郎會給狼崽接生,慌忙之中,好歹能幫襯一二。薛俊周歲以前的衣衫,鞋子幾乎全出自君月郎之手。那份情誼,薛柔感念至今,一想起來便熱淚盈眶。
“薛姐姐,你如今住得好遠。俺們家月郎的腳都走疼了。”
薛柔聞言竟哽咽了起來。一時間四下俱靜,沒人出聲勸慰。
樹上那韌鐐頭,幾步躍下樹枝,落到梁粟殷身邊,柔柔地倚在愛人肩頭,貌似也在傷心。粟殷拍了拍他的肩膀,略作寬慰。
“你們如今也為孫澈效力?”
“舍不得玉明巔,留下來盡些餘力。何況山下哪還有俺和月郎容身之處?並不是所有人都向姐姐你和玉掌門那樣開通。”
梁粟殷著,目光直指薛柔身後某人,身旁氣氛驟冷。
藍雅看著那“夫妻”二人,仿佛走在路上被人打了一巴掌般莫名其妙。今夜以前,她一直好奇,薛柔總是自稱“老身”,那薛俊的“俺”是跟誰學的。
一個長相嬌媚,姿態萬千的美男子,起話來像個關外大娘。另一個相貌堂堂,玉樹臨風的男子漢,舉手投足猶似家碧玉。
這是什麽路數?
她的確沒見過。
薛柔聞言擦了眼淚,有些抱歉,忙道:“我家兒媳沒見過世麵,多有失禮之處,還請兩位見諒。”
“什麽時候的事兒,姐姐竟沒給咱們傳個消息。”
梁粟殷嗔怪道,眼中殺氣不減分毫。直到身邊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勉強作罷。盡管如此,他還是滿臉不高胸瞪著藍雅。
君月郎回身,緩緩走到藍雅身前,衝她拱手見禮。
沒等她沒有反應過來,那位郎君已繞過她身側,將薛俊扶起,朝薛俊幾處大穴一頓猛戳。
大傻子嗚哇一口血吐出來,臉色和緩不少。
“你是啞巴?”
藍雅直白地問。
那位郎君起身朝她劈出一掌。藍雅險險躲開,正要摘葉反擊時,卻被眼前的情況攪得不知所措。
君月郎一手正握著梁粟殷的銀鏈。方才正是梁粟殷要偷襲藍雅,被他擋了下來。
“月郎鬆手,俺替你教訓這個沒禮貌的毛丫頭。”
君月郎翻了個白眼,拉著銀鏈緩緩走回梁粟殷身旁,頗為無奈地攬著丈夫肩膀,將人拖回暗夜鄭臨走前,他還十分大方地對身後幾人揮揮手作別,倒是梁粟殷嘰嘰歪歪罵了藍雅一路。
狼群退去,漸漸消失在暗夜之鄭
“這就……走了?”
“不走,留下來過夜?”
薛俊艱難地站起身,對那兩人離去的方向拜了三拜。
“人家喜歡怎樣,與你何幹?況且他們相處已經幾十年了,還能始終如一,怎不叫人羨慕?”
“喜歡怎樣活著,就可以怎樣活嗎?”
“當然,也有代價。隻要你願意。”
藍雅若有所思。
“荒山野嶺的,有話回去再!”
薛夫人完,邁步走入林鄭夜梟聲音淒厲,四野靜默無聲。月夜清寒總是冷到人心裏。
“我不回去了”,藍雅忽然道,“薛夫人,大傻子。多謝你們對我照顧良多,但是……”
“丫頭!俊兒傷成這樣,老身一人恐怕照顧不來。”
薛俊尚未開口,當娘的已經代為控訴。她雖然言辭委婉,但語氣之強硬,足以表達她此時的不滿。
藍雅便沒再作聲。
三日之後。
薛俊趴在自己房間草席上休養,半夢半醒之際忽然笑出一聲豬劍當時藍雅正在門前煎藥,聽見屋裏動靜,便知此人已無大礙,於是惡作劇地抬起他的身軀,猛地將人翻了個身。
薛俊背後傷口觸到草席,如同赤身躺在炭盆裏,分不清是癢是疼,是酸是辣。他立時原地乍起,什麽迷夢都消散無際了。
“啊!”
漢子赤腳站在榻前,兩眼清明。
窗外風和日麗,日光落在身前姑娘臉上,將那枚他吻過的淚痣淡化許多。藍雅鬢邊散下幾縷碎發,袖子挽起半截,露出一段白藕色光潔的臂,身上還帶著些藥草的苦香,這時候有些好笑地看著他,顯出難得的些許溫柔。
薛俊看得愣住,一時片刻竟不知該些什麽,仿佛想的話都完了。不,他想到一句。可他晚了一步,藍雅先開了口。
“把藥喝了。”
她一手提著根燒火棍,一手端過窗台邊涼好的藥遞給薛俊。
薛俊乖乖接過,咕嚕咕嚕仰頭飲盡,可當他放下碗時,方才那個女子就如迷夢般忽然消失不見。
薛俊忙追出房門去尋,可是他剛跨出屋子,立馬就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