鬩牆
慕容恒匆忙趕回自己府中之時,隻見家中四處潮濕如同被水衝刷過一遍。各院的下人都提著笤帚抹布,四處清理殘餘水漬。
周圍坊間暗渠都被慕容府清出的汙水漿染,變得混黑浮濁。
今年中秋佳節,滿城的人都在曬華燈,隻有慕容府在曬被子。
“這是怎麽回事?”
慕容恒抓過一個仆役問。
那下人顫顫巍巍半,什麽也不出,隻是嗚咽著“老家主”如何如何的話。那如何如何自然也聽不清。慕容恒抬眼看去,不少人都在垂淚。
綠琛走到門口,恰見他回來,忙迎上去將人一把抱住,哭道:“可憐見,公子嚇死綠琛了。”
慕容恒輕輕推開她,神色有些不自在。
“我無妨礙。且這是怎麽回事?”
這時候,兩路玄衣刀客跑出自元乾門,將慕容恒團團圍住。玄衣的刀客列屬於“影刀客”編製,素來直接受命於慕容遠。可今日帶隊出來迎接他的卻是二公子慕容懌。
“三弟總算回來了!”
慕容懌慢悠悠地步出府門,這聲音聽著有些不善。
也罷,他二人之間何時友好共生過?
“二哥隻是做什麽?”
“不做什麽??爺爺等著你呢!”
慕容懌看著慕容恒渾身狼狽的模樣,卻扔下輕飄飄地一句話。慕容懌既不讓他先回自己院裏換洗,也不給他準備步輦,隻叫人左右挾持著弟弟往就府門裏走。
宮商羽不大放心,便也要跟上前去。慕容懌卻攔下他,“孫賊未清,城中還需仔細盤查。府中之事,就不勞宮先生費心了。”
“是。難得二公子還記外患盡除。”
“子墨,守好城門。”
慕容恒不與人爭口舌之快,隻留下一句叮囑便跟著慕容懌進門。
入府之後,慕容懌倒也不急著往元嬰湖的方向走,隻是溜著慕容恒饒了一段遠路。
“你去抓孫臨泉,結果如何?”老二問。
“追到城外一座山頂‘木屋’上,本來已經是甕中捉鱉,他身邊有個會用毒的大漢。一時不慎,被下了藥,兩人都跑了。”慕容恒也不惱,乖乖地跟著哥哥,有話便答。
“追到山頂是何時?”
“月亮才升,約莫戌初(19點)。”
“中毒是什麽時候?”
“不知,醒來時見城裏飄著孔明燈。”
“孫臨泉,根本沒有出城!”
兩人走到一處樓台前,慕容懌停了下來。
那樓台牌匾上寫著“芳菲盡”三個字,院中積水,無人收拾。木芙蓉樹幹上占滿泥漿,樹根被水泡了整夜,樹皮翻開裂口;最嬌貴的玫瑰草叢受不住折磨,已經被黃了一片。整個院子裏完全不見素日的整潔。
“三弟還記得此處嗎?”
慕容恒不答。
他當然記得。這裏是他們父親生前的住所,也是慕容恒的母親臨終的地方。
“許夫人生前最放心不下兩件事,一是你,二就是院裏的花。”
“二哥,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慕容恒聽見慕容懌提起自己的母親,似乎被牽動傷口,極力想避開話題,但慕容懌既然將他帶到此處,自然是要有些話要交待清楚。
“你現在還記得,許夫人臨終前過的話嗎?”
“我問你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慕容恒提起哥哥的衣襟,一雙眼睛裏通紅泛著血絲。兩邊玄衣衛見狀,忙上前將他二人拉開。
“三弟,你總是這樣易怒易爆,永遠也長不大。讓許夫人、父親、爺爺,如何放心?”
“你什麽?”
“走吧!咱們現在去爺爺。”
慕容懌理了理衣衫,轉頭往流暇坊去。
慕容恒由人拖著,見這一路上到處淤泥水漬,從未有過得汙穢狼藉。而走到府門中心,偌大的府門從元嬰湖中斷,流暇坊的青瓦白牆掩映在樟槐枝葉間,半生半死的樹藤交織糾纏,仿佛將對岸便成了一座囚籠。
一夜之間,慕容恒覺得自己已經認不出自家的模樣了。
元嬰湖畔中,“春夏秋冬”四塘水交織混雜,融成了綠渾渾的一片。荷葉殘根滿塘漂浮,原本池邊息宿的白鷗鷺鷥渾身羽毛汙濁,正勾著脖子自行梳理。湖中心的白石橋已不知去向。原本“夏池”中立著的石碑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湖中心端立的一座八角閣子。
飛簷鬥角雕刻精致,頂上結著石雕,俱是飛龍踏雲的形狀。閣子八麵出口都被鐵鎖柵欄圍死,形如一座湖中監獄。六十老者白發零散,被水泡過之後,糾結成股,兩目緊閉,隻見雙手撐著一柄鐵劍,坐在閣子之鄭
慕容恒看了半晌才認出那人是誰。
“阿爺!阿爺!”
“別喊了,阿爺聽不見。”
慕容懌淡淡地。
“他……他……”
“不知道。已經讓府中許多輕功尚佳的高手來試過,隻要靠近那水榭半杯,就會莫名其妙地招來紫電,當場斃命。”
慕容恒似乎想到了什麽,目光細細地看著老慕容手裏握著的鐵劍。
“二哥,那是什麽?”
慕容懌令一幹徒眾守在元嬰湖外,不準任何人靠近。
周圍隻剩下他和慕容恒兄弟兩人。秋風蕭瑟,過手生寒。
慕容懌席地而坐,朝慕容恒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全不管這一身衣服有沒有弄髒。
這樣友好的舉動,自許夫人去世之後,慕容懌便再沒對弟弟用過。可慕容恒還處在震驚中,看哥哥的眼裏滿是驚異,仿佛忘記了很多年以前,每每他纏著哥哥要聽故事的時,便會爬到哥哥床上對他做同樣的手勢。
“慕容翕(xi,同西)和,你瘋了嗎?”
“我還好,你別瘋就校你要是瘋了,慕容府可真富貴絕代了。”
慕容懌的話十分刻薄,卻也是真相。他望著元嬰湖的八角籠,目光幽深晦暗,有些痛苦,更有些快意,最多的還是悲涼。
隔著一座湖,隔著一座籠子,沒有人能斷定籠中之饒死活。堂堂一代銅川家主,就這形握著他執念了一生的權柄,形如喪家之犬般被關銅川城的最中心。
“昨日戌時末刻,宮商羽帶著影刀客在城中四處放孔明燈,是不是你的意思?”
二哥問。
慕容恒有些心虛,坦然道:“是又如何?這與阿爺有什麽關係?”
“嗬嗬嗬……哈哈哈……”慕容懌氣得仰大笑,直笑得喘不過來氣,“好弟弟,你可真是會敗家!我就前幾日,東西兩市香燭紙火怎會那麽快賣的幹幹淨淨,原來是你這財主。”
“你把話清楚!”
慕容恒被他笑得心裏陣陣發毛。可一轉眼,慕容懌竟然紅著眼,擦了擦眼淚,滿臉都是難過。
“家裏的帳都被我管著,你哪裏來的錢?”
慕容懌又問。
這回老三也憤懣至極,幹脆也坐在地上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