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此

  回到錦年坊客棧,北九月半個身子都爬上了飯桌。


  “是薜荔閣起火了?”


  她好奇地問。


  褪去了人皮麵具的“老爹”看著不過十五六歲,額寬筆挺,除去臉上幾點痣,麵容頗為俊秀,踢掉高幫鞋之後比北九月高出一個頭。他此時換了身玄色箭袖出來,端坐在飯桌另一旁,眼睛隻跟著筷子遊走在各個菜盤與飯碗之間,手上呼啦呼啦地扒飯。


  “是我們的人?還是其他的勢力?”


  “我們可以趁亂劫府,把臨泉哥哥的解藥偷出來!”


  “今晚如何?有沒有我能穿的夜行服,我也去!”


  北九月幹就幹,跳下飯桌就往外跑,還沒等走到門口,就被男人大手一撈拽回座鄭


  “吃飯。”


  北九月五指摳住桌沿,狠狠地咬了咬牙,才忍住掀桌子的心思,隻是一張臉全沒了方才的真任性,陡然間陰雲壓境,儼然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


  陽離緩緩放下碗筷,預備著掏汗巾子,防備她要哭,誰知過了片刻,她竟笑了出來。


  “我就問一句,你陪不陪我去?”


  北九月似料到他會什麽,伸出手來打住,“想好再答。”


  “你要敢不,我即刻回山上。回去之後我就告訴大哥哥,你找到了我,卻故意隱瞞我的行蹤,把我帶到這兒來意圖欺辱我。你猜大哥哥會怎麽做?”


  “算計自己裙是厲害!”


  陽離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完便要離座。


  北九月見他如此冷淡反應,便以為他生氣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服軟哭訴。


  “不要!我笑的,你別送我回去。臨泉哥哥沒多少時日了,我怕再拿不到解藥,回去隻能給他收屍啊!求求你了,你是陪著我長大的,從到大我求過幾個?你幫幫我好不好……”


  哭聲飄蕩在寂靜的夜裏,更漏不聞,門外子規不啼。


  陽離沒有始終沒有回頭看她一眼,由著她一氣哭夠,等她眼淚漸漸收住了才道:“我出來之前,百鬼騎連統領在內半數不知去向。如不出所料,早在少主回山以前,門主已有部署。”


  聽到百鬼騎統領,那張輕佻乖偽的臉一下躍入北九月腦海,嚇得她背脊骨發寒。


  “李辰山為人確實放浪些,做事還算可靠。”


  雖然陽離為他開脫,還是打散不了北九月對那個饒極度厭惡。


  “況且他與你的臨泉哥哥私交甚篤,怎麽也不會害他。”


  陽離稍微挪了挪手,北九月又將他纏地更緊。


  “還不放手?”


  她嘟著嘴,奶聲奶氣地回道:“那你也得答應,臨泉哥哥拿到解藥之前,我都留在銅川。”


  “某,何曾過送姑娘走?”


  陽離語氣裏帶著些許無奈。


  “那你站起來做甚?”


  “盛飯。”


  空氣沉寂了幾秒,北九月才鬆開他。


  心裏一口鬱氣泄了,身子便如土委地,她大啦啦地躺倒在地,豆蔻年華細白的臉在燈光下,依稀可見淚痕交錯。


  “門主尋你之令已經曉喻滿山,你若還像傍晚和方才那般胡鬧幾回,某也保不齊姑娘還能在鄙舍滯留多久。”


  話沒落地,北九月就從地上彈起來,奪過陽離手中的碗,勤快地跑到灶上給他添飯,大影我乖乖聽話你就得好好護我”之意。


  陽離看著還沒灶台高的人踮著腳盛飯,嘴角難得扯過一點笑意。


  夜色靜謐,偶有涼風入戶,被她哭濕的半截袖子涼意幽幽。


  麻雀驚響,他才從方才的遐思中醒過來,惱火地甩手一筷子將樹上鳥兒釘入寂夜。


  ……


  ……


  辰時,西市攬月樓古銅鍾震開一聲巨響,如元嬰湖荷葉上的露珠匯成晶瑩的一滴垂落瞬間打破湖麵寂靜。街道上趕路的行人三三兩兩出門。


  城郭夢醒。


  縱橫交錯的水道將整座城池切成年糕塊,深巷回環。圈住了無盡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全部匯入城外銅川河,一徑任它滾滾滔滔,大河東去。


  最東邊的街坊中大多主的漁戶,秋來魚肥時漁夫們便外出捕魚,淡季便沿著城裏自西向東的河道載貨渡人。


  登上西城水岸多走幾步拐入青石巷口便是遷安坊。這裏的房子大多是些四合院,沒錢的幾家人合夥住,有錢的一家人獨占一個院兒。有的院子四四方方圈住一方地,將喜怒哀樂融入門中;有的院兒白粉灰牆,將春花秋月關在牆裏。


  李老婆子的院兒也不知自己的院兒屬於哪一種。院中隻有那棵老梧桐樹,常年坐在與樹下刻簪的老婦人相伴。


  “若沒別的事兒,我能看您刻一的簪子。”


  李辰山坐在門檻上曬太陽,一隻手摩挲著腿上的白紗布。前日藍雅送來的那些,差不多都在他身上裹著。


  “你能看,我這老骨頭可坐不住。”老婆子攏了攏耳邊花白的碎發,一隻五瓣寒梅簪大功告成,“有事就去罷!再賴著就該算夥食錢了。”


  “瞧您,親姑侄倆個還這麽客氣。”


  李老婆子笑了笑,“我早上買的魚肚子裏含著半根人手指頭,那魚是想是沉船渡那邊打回來的。物情螳捕蟬,世態蛇吞象。老姑對你可夠客氣了,換了外麵,哪家客棧醫館不連著人皮剝衣服?”


  “他們倒是想扒我的皮,再追十條街看看,可惜本事再高到底沒姑母手硬。可若換成是您要扒我皮,別扒皮,割肉拆骨侄也斷沒有違抗的道理。”


  李辰山眯著眼笑道。


  老婆子抬手就將手中剛刻好的梅花簪子扔出去。她坐的地方離門檻約莫五六步的距離,隻聽“篤”地一聲,木簪幾乎是擦著李辰山的腿骨釘入木門檻,簪頭沒入半寸有餘。


  “怎的,還怪老身倚老賣老壓榨你不成?你這七八年沒來見我,一露麵兒就招上一大幫仇家上門讓老姑來給你擦屁股。傷好了連個敬老錢都不意思意思就要走,這是誰扒誰的皮呢?”


  縱然先前已經見識過老人家的身手,但還是不得不佩服她年逾半百手勁兒、準頭還是這麽霸道。


  “雙追流雲袖,並蒂海棠簪”,當年名動姑蘇的俠女李簪雲,如今隻能靠刻簪與坑侄子為生,真是造物弄人。


  “行啊!孝敬錢自然應當,不過您先將我那幅麵具還給我,赤金打的又不值幾個錢,別再硌著您的手……”


  “唉,你瞧我,早上曬得被子還沒翻呢!”


  “還有我幾年前擱在您這兒準備敬獻門主夫饒懷源紫檀木枕,血玉金鸞釵。那副從臨照搜來的羊脂白玉筆硯,少主一直在問我要。對了,九黎毒醫巫見塵的孤本《百毒鑒》,你沒拿去墊桌角的話,也一並……”


  李辰山仰頭看絮絮叨叨自自話,直到一聲慈祥的問詢從灶台邊上傳來。


  “大侄子,晚上吃魚想清蒸還是糖醋?你重傷初愈,別成想那些過去的事兒!多累呀!你安心在我這兒歇腳,飯好了老姑叫你。”


  “還是老姑待我好”。


  李辰山看著老婆子忙碌的背影,發出一聲源自內心的苦笑。


  正在笑的時候,北廂房的人推門而出,神色有些凝重。


  李辰山忙迎上去問:“九九姑娘有消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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