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

  盡管此次談判失敗,但好歹沒有空手而歸。百鬼騎將人抬回李家院子時,李辰山遞給孫臨泉一張箋紙。


  孫臨泉看完眉頭深鎖。


  這箋紙是用玉明巔溫螢齋的水草所製成,底麵細線勾勒出“蟾蜍拜月”的圖案。


  一張螢箋,三百兩。


  買主從“陽離”手中取得信紙,寫下交易內容後扔上自家房頂,半夜自有人取走信紙。待到約定的時辰將銀錢投進“陽離”製定的地方,交錢清賬。


  燈火闌珊下,紙上刀劈斧鑿的幾個墨字決絕地寫著:八月初五,皓月坊韓氏。


  更漏鼓響。子時已過。今日八月初五。


  晨起。


  孫臨泉正在院角澆花。


  藍雅抄手倚在廊下看他。


  偌大的書院,還是隻有他們兩人。


  敬蟾殿既要在慕容府中秋燈會上動手,想來百鬼騎這幾日有不少事要奔忙。


  藍雅不由覺得好笑。


  “你笑什麽?”


  孫臨泉聽見笑聲回頭問。


  女子不善梳妝,依舊昨日那般紮了個鬆鬆的高馬尾,妝容洗淨,一張臉幹淨質樸,抄手靠在門框邊,難得帶著些笑意,頗有些颯爽活潑的風姿。


  藍雅:“若韓娘如你這般事事托付手下來做,自己躲清希我恐怕早就換東家了。”


  孫臨泉不服道:“你沒看見,不代表我就真的清希”


  早飯已盛好放在灶上,他的確做了不少事。


  藍雅搖搖頭,自去用飯。


  孫臨泉澆完花,便泡了壺茶,陪她坐著。


  “若你去玉明巔,我自然事事都會幫著你。”


  “不是好了叫我想幾?”


  “你想你的,我勸我的。”


  茶香繚繞,風動雲開。院外有些孩童嬉戲打鬧之聲。


  孫臨泉想起什麽,囑咐道:“這幾日我要去處理些事。學堂閉門,你若找我,可以叫雁霜傳信。”


  藍雅挑了挑眉。韓家鋪子果然有他的眼線。他把雁霜供出來,算是給自己交了個底,就是不知還有沒迎…


  “你不高興?”


  “不。我是在想,先生跑路了,那前幾日收的學生該怎麽辦?”


  她是本來開個玩笑,誰料孫臨泉聞言坐正身姿,嚴肅道:“所欠糖果零嘴早已按日結清,休得壞我聲譽!我這學堂唯缺你一人而已。”


  藍雅愣了愣,埋頭喝粥不語。


  她錯了。什麽蜘蛛毒蛇,文人少主。這人隻是個孩子。


  他們正吃著早飯,韓娘急匆匆地殺到書院門口。


  瞧韓娘眼下有些烏青,許是昨晚一夜未眠,這會兒她板著臉走進學堂,怒目剜看孫臨泉,像是被他欠了幾萬金葉子。


  “藍刀,是不是該回了?”


  韓娘平靜的語氣下暗藏風暴。


  ……


  ……


  東方紅日噴薄而出,今日必是個好氣,慕容恒的參省堂書房門前卻電閃雷鳴。


  “滾!恒弟正歇著呢!擾了他休息,本姐拿你喂五毒!”


  慕容葒鄰氣急敗壞地從參省堂轟人出來,下人們紛紛垂首不言。


  昨日傍晚二房程夫人生辰宴,請了攬月樓最好的廚子,又耗了半個東市的食材辦了一桌酒菜,可三公子不知是個什麽意思,愣是將一家人晾著,怎麽請都不去,誰來也不理。


  三公子慕容恒向來謙和淳孝,這樣打繼母臉麵的事情從來沒發生過。於是今晨大姐慕容葒鄰過來探問,卻不想連門也沒進去。


  誰都知道慕容大姐雖為偏室所生,卻因是孫字輩的長女,自幼便深受老門主寵溺。


  她喜歡舞刀弄劍,銅川四座城門的守衛人馬便有兩座在她手中;她擅長製毒用毒,慕容府的藥庫薜藜閣便由著她糟踐。及笈之後越發張狂,便是老門主的禁令也是違了就違了,眉頭都不皺一皺。


  這麽厲害的角色,不想今日竟被弟弟堵在門口,可知她此刻該如何地怒火中燒,正好撞上今日宮商羽也來找慕容恒。


  那宮商羽是個看著斯斯文文,強起來九頭牛拉不住的家夥。這兩人一對上,整個參省堂的院裏的仆人無不為宮商羽祝禱。可那位不怕死的帳房先生自己卻好似不知厲害,始終半跪在院外,任憑慕容葒鄰遷怒也不回頭。


  竹影搖晃,秋日正午,院子裏幽靜清涼。寒顫噤聲,眾人屏息,隻有宮商羽一聲一聲兀自地高喊:“屬下宮商羽,有要事向三公子稟報。”


  慕容葒鄰一腳帶著十足的力道提過去。宮商羽忍不住剛要伸手去擋,卻咬咬牙又放下,胸腹生生受了一腳。


  他穩了穩身形,又喊到:“屬下宮商羽,有要事向三公子稟報。”


  慕容葒鄰也是不依不饒,腿風呼嘯,宮商羽這次被踢地仰倒在地。可沒過一會兒,他又爬起來跪好。


  “屬下宮商羽,有要事……”


  慕容葒鄰大怒,彩袖一抖,六尺白綾便打向宮商羽。見識過這彩袖厲害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殘了。連參省堂的丫鬟綠琛站在門前,都看得一陣心驚,可那彩袖還未沾到宮商羽半寸衣角便“噗嗤”幾聲碎成了布片兒。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大姐,得罪了!”


  宮商羽起身,將佩劍收回腰間,對慕容葒鄰抱了個拳,徑直推門走進參省堂屋內。


  這下慕容葒鄰倒是安靜了些,臉上卻掛著嘲諷。她站在一旁不言不語,隻等著看好戲。


  恰如她所料,屋裏傳來一聲瓷器碎地的脆響。宮商羽退出,神色如喪,恭恭敬敬地給慕容葒鄰折了腰。


  “公子請大姐進去!”


  慕容葒鄰不動。


  宮商羽無奈,狠狠地給作了幾個揖,鞠了幾個躬,慕容葒鄰卻視而不見,不知道這臉色是給誰看。


  直到參省堂裏傳來一聲溫柔和氣的輕喚:“阿姐!外麵風涼,受了寒恒弟可就罪過大了。”


  “受了寒又如何,你有本事晾著一家老,還介意多一個我?”


  “綠琛,還不奉茶!”


  慕容恒是父親正房所生的嫡子,對這個同父異母的長姐從來隻有敬重沒有服軟,何況前日他回來時又是那冷漠的神色。


  慕容葒鄰也知道見好就收,隻是麵子上總要找補些回來,故而蓮花碎步,慢悠悠地走,端足了姐架子。


  “長姐先吃杯茶,消氣。”


  慕容葒鄰接過飲盡,頓覺清心明神,“這是什麽茶?”


  “紫陵一個茶農培育出來的新種,名字倒有意思,疆無意’。”


  “有意還是無意,對誰有意對誰無意,你心裏明白。”慕容葒鄰望著窗邊空空如也的鸚鵡架,冷冷道,“一家六十口人僅一人生還,活著的生不見人,死聊死無全屍。怎麽就無意了?”


  慕容恒的臉上看不出情緒,狠狠地咽了一大口茶,“你這些話當著我就好,別叫爺爺聽見。”


  “你原來還記得自己有個爺爺?”慕容葒鄰諷刺道,卻見慕容恒沒甚反應,便知他與爺爺的矛盾自己不便多置喙。慕容府孫子輩的孩子中,隻有慕容恒根正苗紅的嫡子。可因為他生母的死,爺孫兩人之間始終心存芥蒂。


  慕容葒鄰便轉了話鋒,“聽見又怎樣?你以為老爺子不恨嗎?他恨得日日都想將玉明巔那群豬狗拔骨抽筋。”


  這麽多年過去了,原本叫囂著要與敬蟾殿不共戴,一決生死的人,隨著老主人慕容遠的財權旁落,漸漸銷聲匿跡。生來珠玉華堂受用不盡的銅川慕容氏族人,對所謂江湖意氣早已麻木。


  慕容恒掂拎茶蓋,深深為慕容葒鄰歎了口氣。


  “阿姐,你此番來不會隻是來勸我的罷!”


  慕容葒鄰這才收了脾性,使了個眼神,屏退左右。


  “孫臨泉九黎劫貨的始末,你可查清了?”


  “自然。去年,玉明巔接了一樁買賣。姑蘇首富朱陶要強娶九黎巫族的聖女,巫山月不依,還遣人送了一條生狗腿諷刺他與玉明巔做爪牙。朱陶一怒之下求到玉明巔。你猜孫澈開價多少?”


  “孫澈黑吃黑也不是頭一回了。”慕容葒鄰語氣中盡是鄙夷。誠然,她的愛恨總是幹幹脆脆地顯露出來。


  “不,他一目錢也沒要。”


  “有這等好事他會不要?”


  “他要收朱陶的六兒子朱皖為徒。”


  慕容葒鄰眨巴眨巴眼,有些不信。


  “他這不是等於打了朱陶一巴掌嗎?”


  “我也覺得奇怪,可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朱陶給了。六十四抬的轎攆,並著五百台獻禮一起送上了玉明巔。這便是姑蘇與玉明巔結媚始末。”


  慕容葒鄰微微動容,握這茶盞久久不語。


  “阿姐,你怎麽了?”


  “如有一我被入記上,給家裏丟了臉,爺爺是為送我五百台嫁妝,還是會賜我一杯毒酒?就像……”


  “阿姐!”


  慕容恒低聲喝斷。


  “依我看,若真有那麽一,用不著爺爺,阿姐你自己就抹脖子了――”


  門外傳來一聲高喊,慕容恒搖頭無奈。隻要談及錢財,那子就格外得耳聰目明,人還沒進院子就聽到了風聲。


  慕容懌身著錦衣繡花袍,頭戴雲紗巍峨冠,兩步就邁進了參省堂,接著道:“所以銀錢嫁妝什麽的,就給二弟弟省點兒下來當做生意的本錢吧!”


  “二哥,你貪財也有些底線可好?阿姐尚未議親,你就盯上了她的嫁妝,這是做弟弟的道理?”


  “老三你這樣信口開河質問哥哥,就是做弟弟的道理?”


  慕容懌懟完三弟,轉頭就對慕容葒鄰豎起大拇指,覥笑道:“阿姐的脾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三貞九烈,女中豪傑。慢是給家裏人摸黑,就是沾點兒灰的事兒她也是不幹的!更何況姐姐一心為了慕容家好,就是把命搭上也準保拍著胸脯義不容辭。為了咱家業強盛,一點嫁妝算什麽?”


  “完了?”


  “完了。”


  慕容葒鄰揚手就是一杯子砸去。


  慕容懌見勢立即閃身躲到慕容恒身後,險險避過。


  “叮咣”一聲,金邊細瓷的杯盞碎片飛濺,地上濕了一片,茶水霧騰騰地冒著熱氣。


  待他再探出頭來,慕容葒鄰已經走出了房門。


  如何?又得罪這姑奶奶了。


  慕容恒坐會回書案旁事不關己模樣。


  慕容懌自討沒趣,便坐下來與他胡攪蠻纏。他與慕容葒鄰不同,該的不該的他都愛。


  一時起香家的姐,一時又提起九黎公主,了幾句還扯上了綠琛,仗著自己手握府門財權,總是愛與慕容恒扯皮。


  慕容恒竟也讓著他,外人看起來,倒像慕容懌才是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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