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落字如雨

-  第四十四章-

  落字如雨

  艾米從心的最深處傳來一陣寒冷，不顧傷痛暴然起身，瑩去哪裏了？不會是被她父親帶走了吧？不會是被綁架了吧……


  突然，門外響起匆匆跑步的聲音，接著門板被快速扣響：“團長，有崗哨被人襲擊，現在生死不明。”


  遇襲擊的崗哨在小傭兵團營地最中心的位置，近在咫尺的4個崗哨全部悄無聲息地倒在地上，霍恩斯、大青山和艾米幾乎是同時趕到的。地上散落著4支綠色短箭，霍恩斯掃過崗哨，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蹲下身子用力掐住一個崗哨的人中，未久，倒地的小傭兵發出了呻吟。大家仔細一看，4個崗哨身上都沒有致命的傷，隻是處在昏迷狀態，拿起地上的短箭後才發現，短箭的前端被齊齊削斷，而4個崗哨每個人都是額頭中了一箭。


  能夠讓4個崗哨連報警的時間都沒有，而且每一箭不差分毫剛好射在頭顱上致暈而不傷人性命，這樣密射速度和準度的神射手是極為少見的，不過，在小傭兵團裏卻剛好有一個。艾米臉色極為蒼白，4個崗哨守衛的房子是狂鷲劍士營坐騎所在，裏麵生活著大小300多隻狂鷲，闖入屋子後——果然，瑩最為喜歡的一隻狂鷲並沒有站在應該站的枝杈上。


  沒有理會幾個兄弟眼中的疑問，艾米風一樣從屋子裏一躍下了平台，連續飛躍幾次回到了自己房間，打亮油燈後，在瑩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個信封，打開後，纖細工整的字體躍然紙上。


  艾米君：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離開了你。


  艾米，其實我最近一直不開心，真的，我好困惑，一邊是你，一邊是我的家庭，由於特殊的原因，我父親不能接受你，他不僅威脅你的生命，還和我說，如果嫁給你，就永遠不要回到精靈森林，也永遠不要再見我的爺爺奶奶弟弟。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


  後來，我想明白了，每一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命運，或許，這就是我的命運：“得到你，卻不能永久擁有你。”生活就是這樣，像一團淩亂的紅繩，當我想把它解開時才發現越拉越緊，不論是你還是父親以及家人，想得到所有最後卻什麽都得不到。


  我好怕失去你，也好怕失去我的家人。


  在城牆上守衛的時候，我曾經想讓一支箭貫胸而過，讓我回歸精靈的本質，可惜……我沒有等到那支箭。


  在我小時候，我夢中的老公就是你這個樣子，寬容、愛我，而且和我幸福生活一生。可惜，我夢的前半部分和後半部分與實際相差太遠了。我曾經期待，冬雷陣陣夏雨雪，乃敢與君絕。直到昨夜還在夢中陪你去冰封大陸。可惜，這些是我此生無法擁有的夢想了。


  所以，我決定走，我想我父親也不會再威脅你了吧。


  我要回精靈森林，回去陪我的爺爺奶奶，這一生，我擁有你一個人足夠了。你不要來找我，沒有任何人類可以闖入精靈森林。你一定要照顧好你自己，要愛幹淨，更祝願你可以找到更好的愛你的姐姐。


  因為腳受傷了，我要騎一隻狂鷲走，我留下的東西，你想扔就扔了吧，不要留著以後有麻煩。


  最後，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在最忙的時候，還能夠每天留4個時辰陪我，讓我擁有此生最幸福的10個時辰。現在，你應該明白為什麽我第一次這麽固執地要求你給我時間了吧？


  無法獲得原諒的：瑩瑩

  魔法曆5年春3月


  信紙不平整，顯然曾經被淚水反複打濕。


  從來沒有經曆過愛河風浪的少年幾乎崩潰了，尤其是讀到最後關於每天4個時辰那一段，艾米哭著喃喃自語：“傻孩子，我哪裏知道你要離開我，我哪裏知道你要為自己爭取這最後的10個時辰，否則，我怎麽會不給你，我怎麽還會放棄最後陪你的兩個時辰？”


  大青山、池傲天、霍恩斯圍上來一起看完了信，池傲天一句話都沒有說，立刻走出門外召喚出了要離龍，扶搖直上雲霄向東南方飛去。大青山讓門外的小傭兵團員通知草原精靈弓箭手營起來巡視全城，如果發現瑩小姐請她盡快回來。


  霍恩斯暗暗地搖搖頭，兩個夥伴也都隻是盡人事而已。小傭兵團4小時一換崗，瑩小姐相當了解換崗的規律，現在肯定早已經離開2個小時以上，池傲天能追上嗎？追到又怎樣？精靈的夜間視距遠超過人類，狂鷲的體積又小，太容易躲開了。希望在城裏找到瑩就更是天真的想法。


  要離龍回來的時候天已經放亮了，在春寒料峭的春夜上空整整飛了半個晚上，池傲天臉色雪白，僅從他臉上低沉的神色中就可以看出此行沒有任何結果。


  整整5個小時，艾米靜靜地坐在床邊一動不動，沙若、林雨裳、大青山、霍恩斯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是這樣尷尬地坐著，巴爾巴斯焦慮地在屋外走來走去。其他傭兵團團員大多數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前來請示工作的小傭兵團員在台階上就被巴爾巴斯用父輩的尊嚴罵了回去。


  沉靜中，艾米突然站了起來：“我沒有什麽事情了，大家該忙什麽忙什麽吧。”說完，大步走向議事廳，召集所有傭兵團曲長以上傭兵開會，在會議中，對於昨夜發生的事情還不了解的傭兵團中層幹部們從團長的臉上和言談舉止中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


  下午3時整，斷冰港的東麵再次開來大批的軍隊——未久，小傭兵團高級幹部們所熟悉的範子爵出現在視野中。


  帝國援軍對斷冰港的入城方式感到不可思議：斷冰港3座城門都被牢牢地鎖住，每一個城門洞裏塞滿了巨大的石條，倒是原來是城牆的地方有著數處豁口，城牆上下忙碌的人們正在把豁口下麵的碎石清理幹淨，護城河早就被填平了——最後，部隊竟然是從城牆上進的城。


  範子爵等帝國高級軍官也沒有想到攻防戰竟然慘烈到如此地步，尤其是看到小傭兵團所有主官身上無一不帶傷，周圍所見到的所有士兵無一不帶傷，城裏居民家中無一不掛孝。隻能用“震驚”兩字來描述帝國軍官的感受。


  寒風中，艾米率領小傭兵團所有主官迎接帝國軍人，當艾米簡單陳訴到小傭兵團傷亡率達到100%，甚至超過了西林島一戰，居民陣亡率達到了45%，範子爵多年不曾露麵的淚水從眼窩深處流出：“艾米團長，真對不起，下官真的不知道守城竟然如此慘烈，否則……”


  小傭兵團團長表現出異常少見的平淡：“範子爵閣下，話不能這麽講，雖然斷冰港軍民對援軍望穿秋水，但……作為軍人，我們都理解閣下所必須持有的謹慎，而且，事實證明，如果不是閣下所采取的穩妥步驟，或許我們永遠都等不到援軍。”少年冷靜的表情讓所有人明白這並非是客套話。


  按照帝國軍事管理條例規定，一旦傭兵團防守城市被正式交戰國攻擊，當帝國正規部隊到達後，傭兵團將不再對該城或地區防禦負主要責任，而是協助帝國軍隊進行防守；同樣，在帝國軍事管理條例中還規定，當任何一支部隊傷亡比例達到40%後，在容許的情況下，與友軍就近交接防務，退二線進行修整。


  當著帝國眾多軍官的麵，艾米命令小傭兵團各級幹部向帝國軍交接斷冰港防務——所有人都理解少年的苦衷：傷亡比率如此之高，結果也隻有退入二線修整。


  帝國軍在接手防務當天即開始對斷冰港城牆進行重新修整。而小傭兵團由於全員受傷，因此基本處於半修整狀態。


  帝國援軍到達的第7天，軍部快馬送來最新的任命：


  帝國將軍範子爵閣下組建帝都西海岸防區，該防區隸屬於帝國京畿防區，範子爵同時兼任帝國京畿防區副將軍一職。


  帝國西海岸防區內軍隊除範子爵已經率領的帝國禁衛軍，尚包括從帝國四重省、粵省等3省前來增援的3個大隊。


  原斷冰港駐防傭兵團——小傭兵團防禦有功，擇日返回帝都，另有任命。


  艾米帝國軍部池大同公爵


  帝國京畿防區和北部防區將軍本來就比其他防區軍官高半級，因此，組建新的防區和擔任帝國京畿防區副長官對於範子爵算是平職平調，看來，獅子河一戰的陰影已經從頭上抹去了。


  小傭兵團對於返回帝都也有心理準備，唯一讓人奇怪的是：接到命令之後不到一刻鍾，團長艾米即下達命令征用了斷冰港所有車輛，謝絕了諸多帝國軍官的再三挽留，全員離開了斷冰港。


  小傭兵團諸主官都沒有表示出任何異議，所有人都知道，在過去的幾天內，艾米雖然白天表現極為正常，但是每天晚上少年都在議事大廳裏度過，而且不要任何人陪伴——從離開房間的一刻起，他再沒有踏入過自己房間一次。不用猜，肯定是他無法麵對任何熟悉的場景，怕由此想起離去的女孩。無論任何時候，看到的都是少年嚴肅的臉，沒有笑容，無論聽到任何笑話看到任何讓人驚訝的事情，臉上永遠都是平靜如水。


  少年們都沒有經曆過愛情的風波，更不了解到底需要多大力量才能讓艾米這樣的人完全改變。


  返回帝都的路程相當枯燥，大部分小傭兵團員都沒有想到兩個月前走過的道路現在又要重走，更沒有人會想到，僅僅兩個月，600多個和自己一起出征的夥伴幾天前已經化作了一縷青煙和一包灰塵。短短的數月內連續受到兩次重創，小傭兵團裏氣氛異常沉重，所有的小傭兵尤其是從西林島出來的小傭兵都像老了20歲，一路默默無語。


  一路上，每天進入驛站後，當驛站管理者知道前來住宿的是連續兩次為帝國力挽狂瀾的小傭兵團都肅然起敬，有的驛站小隊長甚至把已經入住的其他部隊中級軍官從屋子裏趕出來以便為小傭兵團準備更舒適一些的房子。軍人對於戰場上的勇者都持有一種特殊的尊敬，無論是哪個戰區的軍官，當聽說為小傭兵團讓房子，都極為爽快。


  第四天，已經進入了帝都防禦範圍，按照目前的行程第五天下午或者第六天一早肯定到帝都。


  當天夜裏，小傭兵團大青山、霍恩斯、池傲天、巴爾巴斯、林雨裳、沙若收到了第二封信，之所以沒有提到團長，因為發信人正是團長艾米閣下，信的內容異常精練：


  諸位好友、巴爾巴斯叔叔：

  我心已亂。


  請原諒我不辭而別。


  我想出去散散心。帝國軍部最近應該不會再為小傭兵團安排什麽戰鬥任務，所以我也沒有什麽特別擔心的事情。多則3月，少則40天，我就回來。


  我離開的期間，大青山多多負責團務方麵的工作。


  雖然帝國會給陣亡的兄弟們一定的撫恤金，考慮到他們家庭的苦處，大家還是要多為他們爭取。


  無他。勿念。


  艾米草上

  魔法曆5年春3月，在瑩小姐離開12天後，小傭兵團團長艾米也離奇地失蹤了，如果不是兩個人都留下了信，大概聽到這樣消息的人都會以為他們被綁架了吧。


  在大部分人離開後，霍恩斯、大青山、池傲天一起擁到了地圖前，三個人都在算：到底什麽地方需要來回40天呢？


  對於少年時期傭兵王艾米影響最大的兩件事情都發生在魔法曆5年。


  魔法曆5年春天的最後一個月，艾米深愛的少女精靈瑩離開了小傭兵團，而其後不久艾米也離開了小傭兵團。這件事情發生的最根本的原因很簡單，簡單到一個字就可以說明一切：錢！

  在艾米的生活中，從來沒有缺少錢，更沒有真實地意識到錢對於普通人的重要性，因此就更無法了解錢對於暗黑精靈青新的重要性。在這個基礎上，艾米難免因為青新而對自己的愛侶瑩產生誤會——或許艾米從來沒有這麽認為，但是來自精靈森林同樣對錢沒有任何概念的瑩卻無法容忍自己的愛情中有任何不純潔的地方。


  如果兩個人有任何一個人對世事多一些了解，多一些變通，此後諸多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出現。因此，相當多的史學家認為魔法曆5年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切的起源並不在於法諾斯軍人西征，而是美麗純潔的瑩離開了艾米。


  英雄就是這樣吧，在眾人所不知道的地方，孤獨地品嚐苦澀的果子。


  ——帝國大圖書館塵封最厚的一本書《當英雄不再是英雄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