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涵養，居然這麼有禮貌
顧若熙猛地從夢中驚醒，入眼便是上方色彩老舊的天花板。異域風情的花紋，古老而神秘。
她的思緒還沉浸在夢中，遲遲回不過神。
說不清楚夢中場景給她的是一種什麼滋味，有歡喜，有甜蜜，以至於醒來發現現實已不是夢中模樣，心口會有酸酸的空落。
她夢見自己在黑夜中奔跑，有很多人在追她，四處很黑，像極了小時候在雷雨中的那一晚。記憶還是那麼模糊，只知道自己在跑。猛然就看見陸羿辰站在一片光影中，向她張開雙臂，之後一把將她擁入懷中，低聲溫柔在她耳邊說。
「怎麼又亂跑，我都找不到你了，跟我回家……」
回家……
他出現在她的夢中已經不止一次，每次都會夢見他在找她，在挽留她，她笑著流眼淚，笑著跟著他，笑著在夢中構造一段夢想成真的美麗經歷。
許是她還是沒有完全忘記他吧。
也或許，只是夢見一下，安慰自己此生與那個曾經最愛的人，再無可能的可悲。
敲門聲驟然傳入耳畔，將她所有的思緒徹底拉回現實。
原來是那敲門聲，將她從夢中喚醒。
昨晚她倒在床上和衣而睡，外套濕了的一角已經幹了，血跡猶在觸目驚心。忍住渾身酸痛去開門，那個白髮蒼蒼的老者端著早餐在門外。
顧若熙還很困，渾身都沒精神，伸手去接托盤上的湯和饅頭。
「這是給少爺準備的。」老者說。
顧若熙識趣地將托盤還給他，就聽見他說，「少爺不想吃。」顧若熙便將托盤又拿了回來，「他不吃，我吃。」
轉身進門，老者竟然也跟進來了。
「還有什麼事？」顧若熙坐在椅子上，端起湯就喝了一口。是補血的豬肝湯，味道還不錯，就是豬肝的味道有點重，不喜歡這股味道的人，肯定喝不下去。
這幾年，她養成一個怪毛病，在心情空落的時候，總要多吃點東西填滿胃部，才覺得踏實。
「小姐，您會做飯吧。」老者蒼老的聲音，輕輕問。
「會！」她回答的很乾脆，最後又猶豫了。「……吧。」
果然。
老者笑起來，蒼老的臉上都是褶子，「少爺不喜歡吃我的手藝，麻煩小姐為少爺做點吃的吧。少爺受傷，不吃東西怕扛不住。」
顧若熙喝完最後一口湯，嘆了口氣。老頭這麼好的手藝，那位口味刁鑽的少爺都不喜歡，怎麼可能吃她做的東西，簡直天方夜譚！
「如果他沒有衣服穿，我可以幫忙，我是個服裝設計師，沒修過廚藝。」
老者有些為難，「還是試試吧。」
顧若熙記得生小王子的時候失血過多，媽媽給她煮的小米粥放紅糖和雞蛋。雖說是月子餐，據說補血效果還是不錯的，而且又簡單又好做。
將小米下鍋，就站在一旁等著米粥熬好。
環視一眼周圍的環境，門窗緊閉，院門深鎖，想要逃出去，只怕還不等邁出大門就被滅口了。
他們是有槍的狠角色，不是她一介小女子招惹得起的人物。一夜沒回去，媽媽和小王子一定很著急。撫了撫酸脹的額頭，到底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裡？
一股焦糊的味道傳來，顧若熙趕緊將鍋子從火上端起來，丟在一旁，手指燙的很疼，趕緊捏住耳垂。
打開鍋子，幸好解救及時，焦糊的味道很快散去，可米粥卻幹了。
顧若熙可沒耐心給囚禁自己的惡人再熬一鍋粥，提起暖壺裡的熱水，直接倒在鍋里攪了攪，然後將紅糖放進去，正好蓋住米粥淡淡的焦味。
端著米粥和剝好的雞蛋上樓，輕輕推開那扇緊閉的門，小心翼翼地探頭向裡面看了看。
房間里充斥著濃烈的消毒水味道，窗帘半遮半掩，室內光線晦暗，看不清楚床上男人的臉，就那樣恍若死去一般，很安靜地躺著一動不動。
顧若熙鬆口氣，趕緊進門，將托盤放在床頭，轉身就走。
身後突兀傳來男人沙啞乾澀的聲音，絆住顧若熙即要離去的腳步，「麻煩你給我倒杯水。」
「……」顧若熙雖不情願，但男人那麼有禮貌的口氣，實在讓人難以拒絕，便倒來一杯水給他。
男人妖孽般好看的臉，泛著高燒的漲紅，嘴唇蒼白乾裂，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也不是初見時的幽寒銳利讓人畏怯，被一層虛弱無力團團包裹，莫名讓人生了想要照顧他的惻隱之心。
顧若熙去攙扶他起身，他沉重的身體，她根本扶不起來，只好用小勺，一勺一勺喂他。
男人那雙迷魅的琥珀色眼睛，一直看著她，眼神淡淡的，沒什麼情緒，還是看得顧若熙不禁拘謹，側開臉，遠離他的視線。
「謝謝。」男人的嗓子，不再那麼乾澀，虛弱的聲音低醇好聽。
顧若熙不禁驚愕看他，一個在槍林彈雨中看著就像殺人犯的男人，居然這麼有素養有禮貌。而且他收斂了昨夜血雨腥風中的兇殘，反倒像個有涵養的紳士。
「這是給我做的早餐？」男人勉強側頭，看向床頭熱氣升騰的米粥。
「啊！是，是。」
男人俊朗高聳的眉宇出現一絲微的皺痕，「很有興緻嘗一嘗。」
顧若熙趕緊端起米粥喂他，可米粥送入他的口中，他俊臉糾結了下，才勉強吞咽下去。
「……不好吃？」這還用問嗎？
「還好。」他卻輕勾唇角，琥珀色的眸子，依舊目光柔和虛弱。
顧若熙很欣慰他沒赤裸裸地指責出來，小王子曾經說，「媽咪，我將你煮的面送給小區的寵物狗，它居然沒有吃。」
「那一定是一條被主人養壞了口味的狗！只吃肉，不吃面。」
而眼前的男人，涵養好的，讓她沒辦法覺得他很刁鑽，反而抱歉地對他說，「還是讓那位老伯伯做點東西給你吃吧。」
男人稍微停頓一下，「也好。」
他應該在發燒，又覺得口乾，她給他又餵了幾口水，雖然他面色平淡，也能知道他胸口的傷口一定很痛很痛……
「那個……雖然我現在提起這個問題，有點……」顧若熙組織一下語言，醞釀一下情緒，「我一夜不歸，家人會很著急，我也將你送回來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我也不想惹麻煩。還是放我回去吧……」
男人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瞼，琥珀色的眸子流瀉些許顧若熙看不懂的情緒，低沉的聲音帶著沙啞地問她，「你要走？」
「對啊！我當然要走了！我們只是陌生人對吧，我……那個，還是放我回去吧，我保證，發誓，絕對不會泄漏你的行蹤。我不是一個長舌的人，別人的事，都與我無關。」顧若熙神色極為端正，極為誠懇地說，可男人顯然不在乎她的保證，還再次問她。
「為什麼要走？」
「……」他燒糊塗了吧。
「那個……因為，你看，你現在也安全了是吧，我的任務也完成了是吧，強硬將我留在這裡，未必是好事對吧。」
「我覺得還好。」他疲憊地閉上眼睛，遮住他那雙好看的眸子，唇邊微抿，呼吸沉重，可見正在強制隱忍胸口的劇痛。
「……」顧若熙無語了。
她不知道自己留下來有什麼意義，可男人不放她，顯然那個老者也不可能給她開門放她走。若強硬地堅持要走，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那個，你要什麼時候放我走？」不會真的要滅口吧？
「還沒想好……」男人的聲音很沉很沉，幾乎與他略帶顫抖的沉重呼吸混淆一片。
「你……什麼時候想好？」
男人沒有再回答她，好似已經睡著了。
顧若熙無語望天，起身出門，正巧遇見要進來的老者，他低聲問顧若熙，「少爺怎麼樣？」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醫生。」顧若熙與老者擦身而過，老者進門。
沒過幾秒，身後就傳來老者焦急的呼喚，「少爺，少爺！」
「小姐，少爺燒得很燙，幫忙打些冷水來。」
還真當她是照顧人的小丫鬟了。
打來冷水給男人敷在額頭，老者要出門去買葯，臨走前還威脅顧若熙一句，「這位小姐，我想你會照顧好少爺，否則我回來后，發現少爺有任何差池……」
老者拖著長音，話沒有說下去，渾濁的眼睛暗沉下來，透著一股能傷人的寒厲。顧若熙不禁抽了一口寒氣，只好趕緊點頭。
一直陪在床頭，給男人不住換下毛巾，他開始燒得說胡話，顧若熙聽不清楚，他好像在要什麼，也好像在找什麼。
「你是不是渴了？」她倒水過來，他忽然抬手一把打開顧若熙手中的水杯，嘩啦一聲水杯掉在地上，碎成一片碎片。
男人忽然睜開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犀銳的目光猶如射穿萬物的利器，嚇得顧若熙連連後退。
可當男人的目光看清楚在身邊的人，是那個昨晚救了他的女人，眼底的猩紅漸漸退散，又恢復柔和無力的光芒，還對她很有禮貌地道歉。
「嚇到你了吧。」
顧若熙木訥地搖搖頭，「還，還好。」
男人安靜下來，一雙眼睛因為高燒泛著一層紅暈，眼皮漸漸垂下，似乎意識又開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