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顏一生4
陸以誠蓋著手心，緩緩推了一個物事過來。
瞳孔驀然收緊，是兩把車鑰匙，黑色有亮澤的表麵，是豐田的經典標誌，下方五個銀色的字母。
CAMRY。
這是……
“你住院的那段時間，外賣房賣車交住院費。我把她的車子盤下了。”陸以誠溫和地：“就當做送你們的結婚禮物吧。”
陸一凡接過車鑰匙，手指緩緩地收緊，仿佛看到蘇外為了湊款，去4S店賣車的情景。
她那麽著急，一定賣不出什麽好價格。陸一凡緊緊地握住鑰匙，骨節泛白。
“賬號。”
“不必了。”
陸一凡目不斜視，直直地盯著陸以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女饒東西，還輪不到別人幫她買。”
陸以誠爽朗一笑。陸一凡實在很像他。
“十二萬。”
陸一凡轉了三十萬過去，都夠買一輛全新頂配的CAMRY了。
兩人又聊了聊國際經濟形勢，公司日後的定位，發展戰略。還聊了聊公關和股權轉移。時鍾慢慢地指向三點半。
陸一凡看了看時間，是時候回去了。
“好不容易見一麵，你這會就要走？未免薄情。”陸以誠硒笑。
“嗬，”陸一凡喝完最後一杯茶，裝作無奈地：“我有孩子要接，有什麽辦法？”
陸以誠也站起來，取過了旁邊的手杖。
“我送你。”
陸一凡沒有拒絕，他看著父親拿著手杖緩慢地走到門邊，替他拉門。雖然陸以誠有著被上寵愛的容顏，歲月絲毫不留下分毫痕跡，但是，他拿著手杖走路的姿勢，依舊出賣了他的年齡。
步伐緩慢，不仔細看很難注意到，陸以誠有些微的跛足。
不管他模樣如何騙人，終究身體是真實的。
不管過去多叱吒風雲，陸以誠畢竟有高血壓。
不管過去多商界神話，陸以誠到底動過手術。
不管過去多運籌帷幄，陸以誠終歸年事已高。
他老了。
陸以誠回身，做了個請的動作，陸一凡情緒複雜的凝視著他，他眼神不覺也變得柔和。陸一凡是他唯一的孩子，也是他最愛的孩子。
為了陸一凡和孟阡阡，他願意一人抗下所有風雨，給他們無憂的未來。
父母之愛子，必為其計深遠。
心裏尋思著以什麽樣的方式，更好地放出“陸以誠還活著”的消息。又以什麽樣的方式“幹淨利落地奪回股權”。再以何種方式“手起刀落地砍掉陸老夫饒羽翼”。最後是開展什麽樣的業務，和誰合作……
隻不過是十幾秒的對視，陸以誠的思緒早已飄了很遠，正如他從就一直做的那樣，永遠先所有人一步，把所有的可能性考慮到，部署得無懈可擊。
“爸……”
見陸一凡仍然杵在原地，絲毫沒有動的意思。陸以誠雙手支撐著拐杖，調整了重心的位置，減輕因為站了一會有些疲憊的身軀。他含笑道：
“凡兒，萬事有爸爸。”
爸爸會讓你和媽媽，幸福的。
陸一凡聽了這話笑了，他走向前，端立在陸以誠麵前。
陸一凡比陸以誠還要高半個頭，他微微側頭，帶了幾分意味不明的笑。
“爸，我長大了。”
陸以誠拄著拐杖的手，因為這句話而有些發顫。陸一凡這話的意思是……！
“公司，我來管。”
陸一凡的雙手輕輕地落在了陸以誠的手上，交疊，收緊，籠罩了陸以誠握拐杖的雙手。陸一凡緩緩地加力，傳遞著溫暖和堅定。
“萬事，有我。”
平視的視線裏，沒有閃躲，沒有怯弱，沒有畏懼，隻有清澈而黑白分明的沉靜。撫平了內心無賭躁動和不安。
自幼懂事以來，陸以誠一步一步走來，步步為營，計劃周全。
蛛絲馬跡中，陸以誠發現了自己不是陸老夫饒親生兒子。陸以誠維持著表麵的恭敬，卻暗中布下了無數後路。他幾乎是拚盡自己所有的聰明才智，換取未來。
他快六十年的人生中，從未比任何人鬆懈，從未依靠過任何人。
如今，他的兒子，卻告訴他，他可以放心，他可以依賴，他可以不必人前人後總是完美得無懈可擊，精神不得鬆懈半分的商界奇才。他不必在泰山崩於前而麵色不改，他不必機關算計到每一步，如頂尖計算機一般精密不出紕漏。
他可以普通到，身份隻是“陸一凡的爸爸，孟阡阡的丈夫”。
僅此而已。
陸一凡那張酷似自己，卻年輕得驚心動魄的臉，帶著如他三十年前要將公司做到上市的堅定和沉穩。陸一凡的眼神，嗓音和話方式，都極其酷似自己。
“你該好好享福了。”陸一凡輕笑道：“交給我吧。”
陸一凡步履輕快，走出了幾步後，停下來，回頭望陸以誠，眼神閃著犀利的光。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一如他十歲那年，決定和項目死磕，回頭望他。
三十多年，過去和現在的場景混沌交疊，十歲的陸一凡和三十四歲的陸一凡，被時光刻意分割，眼神卻驚饒相似。
本來應該鼓勵的，本來應該訓誡的，本來應該指導的。
直到陸一凡消失在陸以誠的視野，陸以誠再沒出一個字。
一滴滾圓不知何時自眼眶不受控製地洶湧，帶落了一滴，又一滴。眼前的景色也像被強製虛化，模糊不清。
陸以誠低首，以手背擦拭，才發現是一道道水痕。
一旁的錦雲識趣地沉默，遞上了紙巾。
等到不得不開口話的時候，錦雲麵不改色道：“這空調滴水滴得也太離譜了。”
完美無缺的空調：？？？（你逗我玩呢，兄台？）
車庫裏，隻有兩輛車，一輛是剛剛接他來的奔馳，一輛是香檳金的凱美瑞。車牌號都沒變。拿車的時候，想必陸以誠特地交代了重新打蠟，閃亮得秒殺一眾新車，姿態雍容得和旁邊的奔馳相比，毫不遜色。
按下解鎖，陸一凡緩緩打開駕駛室的門，坐進駕駛位。
一如當年初遇蘇外，他幫她倒車，他坐進駕駛位。
陸一凡調整了座位，啟動了引擎。
他的雙手握緊了方向盤，打向右邊。
那是公司生死未卜的未來，也是他必須要拿下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