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2 一些事
她們行走在一望無際的草原。
陸綾坐在輪椅上，秦琴在後麵推著她。
草很高，所以輪椅實際上並沒有落地，而是懸浮在半空中，不過陸綾依舊感覺到青草劃過肌膚的輕柔。
就像先生的頭發。
她很蠻喜歡這裏的風景。
因為是天光墟，所以陸綾將自己的計劃交給了秦琴。
準確的說是把選擇去哪個方向的權利交給了秦琴，她自己的時間還是自己在安排。
於是，陸綾一天大部分的時間是在輪椅上看書，冥想，修煉……
嘛，秦琴也不意外就是了。
……
她們在草原上走了很久，卻依舊沒有走出去，天便黑了。
黑暗中，篝火照亮了一小塊區域，眾人坐在茂盛的青草上，風一吹，一片陰影搖曳。
這裏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所以天光墟的夜晚盡是可怖與壓抑，好在這裏有四個人，倒是沒有人覺得害怕。
陸綾靠著火光靜靜的看著書，燭明香在陸綾身側抱著自己的畫卷。
她們是很美的景色，和篝火一樣照亮了天光墟的夜。
經過了一天的打磨，樂正落庭和秦琴也混了個半熟，她靠近秦琴，小聲問道：“秦師姐，我這也是第二次來天光墟，為什麽這裏也有黑白交替啊，不是沒有太陽和月亮嗎。”
秦琴看著樂正落庭，因為陸綾的原因，她對這個丫頭倒是另眼相看，她說道：“天光墟在動蕩，靠近人間是白天，靠近魔界便是黑夜。”
樂正落庭臉色一變，陸綾也看過來，隻有燭明香不為所動，繼續看著畫上的姑娘。
樂正落庭急切問道：“那我們現在是靠近魔界了？周圍不會有魔族吧。”
秦琴有些奇怪。
因為樂正落庭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看來也是一個好戰分子。
秦琴無奈搖頭，說道：“即便是黑夜，危險的也不是咱們這裏，有魔種也都是一些低級的，進不了我們的結界。”
樂正落庭聞言，失望的哦了一聲。
倒是忘了秦琴展開了移動結界。
陸綾眨眨眼。
原來是靠近了魔界，怪不得……她覺得身體很不舒服——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不舒服，而是心跳加快，心神不寧。
陸綾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因為這意味著，她真的和天光墟另一邊的世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陸綾想著，靜靜取下一個金色耳墜，原地坐下。
到了練琴的時間，她也需要借助音律來平靜自己的心，陸綾落指，有散音鬆沉而曠遠，讓人起遠古之思。
琴聲如泉。
陸綾練琴，最高興的自然是秦琴，其次就是樂正落庭。
隨著金色波動自陸綾身邊擴散出去，樂正落庭癡癡的看著陸綾，陸綾對音律天生就有不一樣的感受，進步神速。
琴聲悠揚，像深山裏的秋譚水落的聲音一樣清脆，沒有雜音摻雜就像晴天裏的月亮沒有雜雲相遮，陸綾的琴音代替了天光墟的星空。
樂正落庭覺得無比好聽，不愧是陸綾，那金光散開弄得她渾身暖洋洋的。
靜心咒。
可演奏的那個人卻沒有靜下心來。
於是秦琴的笑容逐漸消失。
燭明香也微微蹙眉。
秦琴不好打擾陸綾，便走到燭明香麵前坐下，陰影中二人坐在一起，共同看著火光下的姑娘。
秦琴望著陸綾，輕聲開口說道：“師妹也懂琴？”
燭明香也注視著陸綾，輕輕嗯了一聲。
秦琴很意外，她隻是見到燭明香的表情，便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她還真的懂。
要知道，古琴可不是什麽流行的樂器。
於是秦琴便對這個一整天都沒怎麽說話的姑娘產生了些許期待和興趣。
“說說看。”秦琴說道。
一般人自然不明白她讓她說什麽，不過燭明香明白，所以她說道：“琴，有散音七個、泛音九十一、按音一百四十七。”
秦琴聞言，眼睛一亮。
這個姑娘……是有真才實學的。
燭明香手指掀開麻衣兜帽，露出一張清秀的麵容，她繼續說道：“散音鬆沉而曠遠，多空靈，引人深思，泛音則如天籟，有一種清冷入仙之感，按音則非常豐富，手指下的吟猱餘韻、細微悠長，時如人語，可以對話，時如人心之緒，縹緲多變。”
秦琴很驚喜，她接話說：“所以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則同大地，稱為天地人三籟。”
燭明香點點頭：“可古琴有一個特點。”
秦琴說道：“靜。”
“沒錯。”燭明香一頭青絲融入了黑夜，她說道：“一是撫琴需要安靜的環境，二是撫琴更需安靜的心境，可是……此時環境不安靜，她的心也是一樣。”
“你聽出來了啊。”秦琴說道，陸綾此時的心不靜，所以琴聲也多紛擾。
“是。”燭明香點點頭，她當然懂琴，她若是不懂，陸綾又怎麽會懂。
秦琴此時很驚喜，燭明香在她眼裏從一個不需要在意的人變成了一個喜歡並且精通音律的姑娘，於是秦琴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塊瑰寶。
剛才那番話可不是一個初學者或者半吊子能夠說出來的，而聽出了陸綾琴聲的紛擾也足以體現燭明香的水平。
隻要你喜歡琴，我們就是朋友。
秦琴對燭明香的好感瞬間爆棚，對方之前的冷淡、不合群也正符合喜愛古琴之人的性格，所以秦琴決定和燭明香成為朋友。
“師妹，我們有空可以多多交流音律上的知識。”秦琴認真的說道。
燭明香點點頭，說道：“師姐不嫌棄就好。”
“哪裏的話。”
秦琴可不會覺得自己有多麽了不起，對她來說，縱然是紅塵中的樂伶都會仔細去借鑒。
燭明香對古琴的了解對她來說真的是驚喜無比。
有陸綾相陪，還有燭明香這樣的同道，當真是一大快事。
……
陸綾的琴逐漸靜下來，如潺潺流水，清澈悅耳。
燭明香靜靜看著火光下的人，默默的想著。
她上一次彈琴還是很久之前給那個男人演奏，而對方也並不是那麽喜歡。
輕咬嘴唇，心道也真是很久了。
忽的，陸綾雙手按住琴弦，清泉之聲戛然而止。
樂正落庭一愣，說道：“阿綾，怎麽了？”
“結束了。”陸綾說道，收起引商琴，將耳墜重新掛上，那耳墜輕輕晃動著，在篝火下反射著金色的光輝。
周圍一切很安靜，安靜的壓抑。
陸綾又說道：“吵死了。”
秦琴點頭：“是很吵。”
燭明香也點點頭。
隻有樂正落庭迷迷糊糊，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
“哪裏吵了。”
“交給我吧。”秦琴起身。
陸綾想了想，手上多了七月七，她說道：“讓我來吧。”
秦琴猶豫一下，便說道：“好，小心點。”
“嗯。”陸綾一手提劍，一手拄著綠竹，往外走去。
黑暗中，七月七泛著明亮的銀光，綠竹映著微弱的熒光，十分的好看。
樂正落庭要跟上去，不過被秦琴阻擋住了，秦琴說道：“阿綾也需要鍛煉一下，讓她試試。”
樂正落庭問:“什麽意思。”
秦琴聞言一愣，說道：“你沒發現？”
樂正落庭點點頭，她應該發現什麽。
秦琴歎息一聲，這姑娘倒是真的是拿十分心思去看阿綾，也不知道阿綾怎麽把她迷成這樣。
她說道：“撫琴有兩靜，一是周圍要靜，二是心要靜，阿綾心靜了，但是環境很吵，她去把環境也變安靜了，隻是我也沒有想到，引商琴居然可以吸引魔物。”
樂正落庭沒有聽明白什麽靜不靜，她聽到後麵才反應過來，驚訝道。
“有魔族？”
秦琴搖頭，說道：“這裏肯定沒有魔族，隻是有魔氣，不確定是魔物還是魔種，應該是靜心咒引來的，到底是晚上，沒想到邊緣也有如此多的魔氣，如果是普通宗門弟子，也算遇到了一樁麻煩事。”
陸綾的琴聲無視她的結界傳了出去，所以吸引了很多的魔物，此時已經將她們的結界包圍了。
看著樂正落庭的表情，秦琴說道：“放心，不會有問題的。”
雖然她隻是一個奶媽，但是畢竟境界在那邊擺著，這些低級魔種在秦琴麵前來多少都不夠死的。
不過，她們隊裏好像的確沒有輸出。
秦琴注意著陸綾在結界內的動向，同時問道：“樂正師妹，你是劍修？”
樂正落庭點頭。
這個問題很奇怪，她是蜀山弟子，不是劍修是什麽。
“我隻是覺得你和葉觀月師姐很不同，所以才這樣問。”
“姐姐倒是有什麽說什麽。”樂正落庭有些意外，不過她不討厭有話直說的人，倒不如說很喜歡。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你應該也不喜歡。”秦琴伸了一個懶腰，身材在火光映襯下多了幾分陰影，她又問道：“劍修，什麽境界了？”
“化虛境，嗯……算是後期吧。”樂正落庭說道。
“唉？”
秦琴眼睛一圓，驚訝的樣子有些可愛，她說道：“化虛境？那我怎麽沒聽說過你。”
要知道，化虛境後期，樂正落庭這個年齡、出身，絕對不應該默默無聞，畢竟沈歸也是剛剛突破至往生境，秦琴她自己也不過是化虛境後期。
不過秦琴一隻腳也邁入往生境了。
“那個，我是今年才突破的。”樂正落庭小臉一紅，她可說不出上一次會武的時候，她隻是一個合魄境的妹妹，來天光墟根本就是來觀光的……
“原來是這樣。”秦琴沒有追究，繼續問：“修煉的功法呢？”
樂正落庭看著秦琴閃閃發光的大眼睛，稍稍往後挪了一些，說道：“七……七殺劍經？”
秦琴眨了眨眼，然後伸出手，將樂正落庭拽過來，在樂正落庭懵然的視線中拍了拍她的肩，說道。
“對敵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放心，我會好好輔助你的。”
樂正落庭：“……”
她鬆了一口氣。
她以為什麽事情呢，真是嚇了一跳。
“沒問題。”樂正落庭果斷道。
開玩笑，這可是秦琴，她們隊伍雖然配置相對聖地來說不夠看，但是秦琴絕對是所有同代弟子中最好的輔助，樂正落庭好奇被秦琴奶是什麽樣的效果。
躍躍欲試。
然後……
樂正落庭問：“不過我們也不參加吧。”
秦琴一滯，說道：“好像是。”
風吹動樂正落庭的衣角，姑娘有些無奈。
秦琴撩起長發，整理著發梢的同時說道：“也不一定，看阿綾心情，再說了，天光墟會武還是去看看，萬一運氣好呢。”
“嗯。”樂正落庭無法評價寄希望於運氣的這位，她看著黑暗中，想要知道陸綾那邊怎麽樣了。
雖然隻是魔物，不過總歸是擔心的。
燭明香也看著黑暗中，剛剛那陣風，帶來了一些不好的味道。
……
……
結界之外，瓊花綻放，漫天銀光裝點了廣闊的夜空。
銀屑落下，陸綾收回七月七，望著周圍數不盡的屍體。
姑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對於瓊華劍術的理解更上一層樓，這一次，她隻不過用了三分力，便造成了眼前的一切。
屍橫遍野，鮮血染紅了草地。
原來，魔物的血也是紅色的。
陸綾不喜歡這樣的紅色，尤其是和她身上的衣服那麽像。
風一吹，染血的草搖曳，陸綾便覺得有些反胃。
她必須得習慣，所以睜開眼一個個看過去。
魔物，魔種都有，生前就長得惡心，死了就更惡心了。
陸綾忽的眼神一顫，她走過去，看著地上一個渾身漆黑的生物。
它和其他奇形怪狀的東西不一樣，身上纏著微弱黑色氣息，手臂上長出了些許鱗甲，但是依舊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人。
一個女人，臉上都是傷口，所以也不知道長相，年齡。
“被魔氣侵蝕的……人嗎。”陸綾深呼吸，胸口發悶，十分不適。
她殺人了。
陸綾原地站著。
她也許不想殺人，哪怕對方隻是被感染的人。
陸綾有些後悔。
應該讓秦師姐來的。
或者說，自己應該留手。
陸綾又覺得有些不對，對方想要進攻她，便是該死，和種族無關，之所以不適，是因為沒有適應。
所以需要適應。
陸綾深呼吸。
腥氣過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