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1 顧長生

  盛夏,瓊樹滿山,風一吹,便是漫天的花粉,憐惜今年的花粉有毒,死傷不知名,許久之後或許此間方圓會從人間美景變成腥臭之地。


  東方憐人昂首,天亮了。


  她已不知自己到了哪個地界,今天是哪天,她麵容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常年一席紅衣卻換了黑袍。


  化虹也會累的。


  落腳之處,一片生機泄去,化作一片死地。


  沒有去東神海,她也沒有臉去見玲瓏,毒氣因為壓製之後的反噬而失控。


  此間美景無人聲,許是沒人,許是全都隨風而逝。


  她終是拆開了信。


  完畢,逐漸記起了一切。


  時間仿佛靜止了,風不交錯,水不瀉流,花不相蕊,隻有她捏著紙張,唇角輕動證明一切都還在繼續。


  時間沒有靜止,仍在流逝。


  驀地,一陣清風吹過,吹凋了那萬千瓊樹,也帶跑了玉手中的信紙,似乎是不願讓她繼續沉淪。


  握不住了。


  一抬手,信紙重回她手中,上麵書寫著熟悉的字體,熟悉的口吻。


  東方憐人眨眼。


  原來一切她早就明了。


  原來他已經死了,隻是沒有死幹淨,就在這裏,信紙上,殘留著一塊熟悉又陌生的靈魂碎片。


  喃喃說道:“真的死了。”


  看著那信紙裏提到的人,她又說道:“原來是你。”


  神色愈發冷漠,心神波動比見到那靈魂碎片更甚之。


  一抹鮮紅染紅了她的眼眶,染紅了她的妝容,滴落之後,也染紅信紙與那信封。


  她說道:“等著,我會把你們全部找到。”


  言狠厲似九幽煉獄之聲。


  如山的壓力湧上心頭,要壓垮東方憐人的心智,她不想去抵擋,能死在這裏,或許對她,對靈山都好,這也是她能做的最後的抵抗。


  噗,東方憐人噴出一口黑血,昏死在這漫天無人之處,地上鋪著厚厚一層瓊花,成為了一張舒適的床,想要分攤她的疲憊。


  蜷縮著。


  手指死死捏著那信將其抱在懷裏,信紙上,一律殘魂的靈魂碎片已經被她鎖在了自己的三魂七魄上。


  要死一起死。


  一聲聽不見的巨響,以東方憐人為中心,如河床開了一個缺口,毒氣化作惡鬼,肆虐千裏。


  一切活著的,死著的,都死了。


  三千裏,絕了生機。


  猛毒間,一人突兀的出現,一身麻衣,兜帽下看不見麵容。


  她行走著。


  走到這瓊樹下。


  走到這瓊花裏。


  走到那舊人前。


  俯下身子,想要掰開她的手,取走那信封,微微用了用力,打不開,便握住她的手。


  那人說道:“師妹,對不起。”


  一聲輕言,人影隨風而逝,隻是那躺在地上的人是聽不見了。


  許不是人了,是鬼。


  人影如霧如煙如塵,隨風散去,風剝開了瓊花,吹散了遮擋信封的遮擋,露出了一對那本該是請柬上一對新人的名諱。


  顧長生——————柳瑜。


  ……


  ……


  傍晚,濃霧籠罩了九峰,小雪緩緩沉下,掩埋了這裏的秘密。


  陸綾回來了。


  她驅使著輪椅,進了屋子,看了一眼房間內的柳扶風,問道:“師妹,你出門了?”


  柳扶風正忙碌著,隨口回應:“嗯,去後院掃了掃雪。”


  旋即轉身,擦了擦手,抱陸綾上了床。


  陸綾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想到了一個紅衣女人。


  “師姐,今天學了什麽。”柳扶風解開圍裙,又補充了一句:“飯馬上就好。”


  陸綾說道:“很多,還有入微才能學的。”


  “那就一個一個說。”


  陸綾點頭,說道:“好。”


  她將今天學到的一切告知了師妹,最後在掌心舉起一朵雪蓮,一朵冰蓮。


  蓮花緩緩旋轉,一瓣一瓣輕輕綻放,柳扶風沒有看到美麗,看到的是威力。


  柳扶風欣賞了片刻,說道:“很漂亮,徐師姐教你的?”


  陸綾點點頭,然後抱住柳扶風,說道:“師妹,我累了。”


  少女眉間是疲乏,又有些冷,裹了裹衣裳。


  “那就休息一會,起來吃飯。”


  少女膩著她,說道:“你抱著我。”


  柳扶風輕歎,點點頭,寵溺的答應了,擁陸綾入懷。


  一同睡去。


  白駒過隙,已是晚霞。


  二人已用過了晚食。


  沐浴。


  在後山,陸綾在靈泉中裝著昏迷,心中想的是:果然是幻境。


  “沉睡”了片刻後醒來。


  正給陸綾穿睡衣的柳扶風看起來很意外,問道:“師姐,今天怎麽這麽快就醒了。”


  “修為增加了吧。”陸綾天真一笑,說道:“也可能是不想錯過和師妹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你呀,什麽時候也油嘴滑舌的了。”柳扶風捏了捏陸綾的鼻子,說道。


  陸綾抓住柳扶風的手放在自己的臉側,小聲說道:“人都是會變的。”


  柳扶風微微一怔,便是點頭:“說得對。”


  接著,陸綾似是來了興致,張開雙臂:“師妹,抱我下床,給你看看我最近的本事。”


  她練了書法,懂了詩詞,明了樂理。


  為的,不正是她喜歡嗎。


  她喜歡,她便歡喜。


  屋外,天色已晚,涼風掠過,帶動了風雪,一片片雪花自屋簷落下,飄落至床前,在明亮的窗前映下洋洋灑灑的影。


  屋內一片平和,柳扶風抱著陸綾下了床。


  桌前,陸綾硯了墨,提筆。


  落筆,頓了頓,留下一個墨點,轉頭看了一眼柳扶風,在那雙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期待與鼓勵,便再也沒有壓力了。


  寫的應該算是正楷。


  墨色點綴流暢,如綢緞般聚合,有性格的蒼勁,也有紅綾的柔軟,提點之間可見陸綾下的苦功夫,練字並非一朝一夕的功夫,與修煉想同,總是要日不間斷的。


  宣紙上,歡喜二字,映著的是陸綾此刻的心情。


  盯著陸綾提筆落筆停筆不過數秒,柳扶風卻仿若經曆了一劫。


  她不敢看陸綾,也不敢想,從努力才能做到工整到如今綾羅綢緞的靈氣,陸綾付出的是什麽。


  柳扶風覺得,就算是她的字,也不及此刻陸綾的分毫,那紙張之上撲麵而來的是陸綾的感情。


  字如其人。


  字如其情。


  字如……陸綾那銀色的眼睛。


  “我很喜歡。”柳扶風笑著說道。


  不知是喜歡人還是喜歡字,亦或是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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