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欺淩
丫頭戰戰兢兢地隨著蘇媽來到小姐房門外,垂手站在廊外。
在小姐的暴怒和丫鬟的訓斥中,丫頭知道了更讓自己恐懼的事:小姐那件衣服是自己洗壞的!
丫頭的眼睛因為恐懼睜得更大了,她不知道自己將要麵臨怎樣的懲罰,會不會是餓死自己?或者,是再把自己給賣了,而且,可能連五個饅頭都不值。
蘇媽望了丫頭一樣,眼中並沒有責怪,依然是往日熟悉的關切目光。蘇媽示意丫頭不要怕,然後轉過頭,鄭重地跪下磕了個頭,緩緩道:“奴婢知錯,願受責罰。”
聲音雖不大,但一字一句,卻蓋過雷雨聲,清晰地傳入丫頭的耳中。
蘇媽被罰杖責四十,扣一年的工錢。
一棍一棍打在蘇媽身上,發出了悶悶的聲音。蘇媽已經匍匐在地上,手指使勁扣入泥中,流出的血很快便被雨水衝走,蘇媽的嗓子已經啞了。丫頭驚恐地坐在地上,瞪大雙眼,竟哭不出來了。
蘇媽被打得皮開肉綻,小廝把蘇媽抬回屋裏。有丫鬟幫忙給蘇媽上藥,寬慰著蘇媽。丫頭蜷縮在牆角裏,瑟瑟發抖。
其他人走後,蘇媽強打起精神,找到了躲在一邊的丫頭,微抬了下手,示意丫頭過去。丫頭腳下較著勁,半天才挪到蘇媽身邊。蘇媽看上去很虛弱,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她沒有責備丫頭,隻是歎了口氣,無力又無奈地拍了拍丫頭的頭。
丫頭仍在發抖,低著頭不敢看蘇媽。蘇媽用手摸著丫頭的小髽鬏,眼中滿是愛憐,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道:“孩子,我一點也不怪你,誰讓咱們是窮人呢,誰讓你沒托生在富貴人家……”聲音已是極若,已經沒有力氣再多說幾個字了。
丫頭的撲簌簌地落下累來,跪倒在蘇媽床邊嚎啕大哭起來。
隔壁有人嫌吵,罵了幾句,丫頭懂事地收斂了聲音,抽泣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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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好像一下子長大了許多,做事小心翼翼。此後的半年裏,雖然也被責罵過幾次,但都不是什麽大事,小姐既然嫌她礙眼,她也就在小姐出現時老實地躲在一旁。
樹欲靜而風不止。
小姐要在府裏宴請好友,下人們忙著布置張羅。
宴會時,下人們十分忙碌,一時間人手有些不夠。小姐吩咐要在花瓶裏插上幾枝桃花,可無人可供差遣。
大丫鬟正在犯難,一眼瞧見了在旁邊好奇張望的丫頭。便招呼丫頭過來,讓她去摘幾枝桃花插到瓶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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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個子小,桃樹好像也能參天一般。
丫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摘下幾枝桃花,惴惴不安、極為謹慎地穿過院子,來到了小姐的院子。看到花瓶就在一邊的桌上,對,就是那個纏枝菊花釉裏紅梅瓶。
桌子太高了,丫頭夠不著。幾個丫鬟小廝都忙著手裏的事,不願意停下來幫丫頭插花,丫頭左顧右盼,最後猶猶豫豫地搬來一個花盆,扶著桌子踩了上去。
就在丫頭站上花盆,踮起腳尖,伸長雙臂,剛把枝條的一端放入瓶口的時候,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丫頭隻覺得天一下子旋轉起來,自己騰空了,旋即重重地摔倒在地,伴隨著的是花瓶碎落的聲音……
之後,便是丫鬟的高聲尖叫和責罵,丫頭沒有聽清他們說什麽,隻覺得頭暈暈的,眼前的景物似乎還在旋轉,而且,分明是下午,眼前卻有星光閃爍。
丫頭覺得自己又騰空了——這一次,是被人拎起來,一直拎到小姐麵前,被仍在地上。丫頭磕頭如搗蒜,口中不住求饒,不敢看小姐的臉色。
小姐斜覷著丫頭,流露出鄙夷的神情,咬著後槽牙忿恨地說:“哼哼,又是你啊~上一次洗壞我衣服的就是你!那次蘇媽替你扛下了,這次,可沒有人能代你受過!——來人!給我打!狠狠打!”
丫頭蜷縮在地上,任由周圍人踢打自己、辱罵自己、擰掐自己,竟然沒有哭,她好像已經不知道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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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丫頭好像又聽到了蘇媽的聲音。蘇媽帶著哭腔向小姐求情,求小姐饒了丫頭,好話說盡、磕頭無數、淚水橫流,小姐同意放丫頭回去。還有半個多時辰,宴會就要開始了,不能再這麽讓個小丫頭在這鬧,一會客人來了該看笑話了——小姐思量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蘇媽趕緊帶走這個淨會惹事的小東西。
“果然不白叫了‘蠢丫頭’,哼。”——小姐之前給丫頭起了“蠢丫頭”的名字——蘇媽抱著丫頭出去的時候,聽到小姐的話,看看懷中被打得滿是傷的丫頭,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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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有注意到,打罵的聲音引來了一個人的駐足觀望。
小姐庭院一側的花牆上,探出來一個小腦袋。
小腦袋正好看到丫頭挨打,他剛想出聲,嘴巴就被一隻手捂上了。
“少爺,您可別吱聲。”一個小廝用手捂住小腦袋的嘴緊張地說。
“她們在打人。” 少爺扯開捂著自己嘴的手不悅地說道。
“小姐在教訓下人呢,定是那小丫頭犯了錯,小姐才讓人打她的。咱們別管這閑事。”小廝回著少爺。
“可她不過就是打碎了一個花瓶,至於受這麽重得責罰嗎?不就是個花瓶嘛,咱家多的是!” 少爺沉聲說著,語氣中含著憤怒。
“是,可下人犯錯是要受罰的。小姐院裏的事,還是讓小姐自己管吧。”
“她會把她打死的……”少爺急躁地說道,說著又跳起腳,透過花牆的鏤空向院子裏看了看。
“不會的,小姐有分寸。小姐是您的姐姐,您管不了她。況且,咱們是偷著跑出來的,老爺叮囑您在屋裏念書,要是知道您跑出來玩,就麻煩了……小的也跑不了一頓打……”小廝麵有難色道。
少爺琢磨著小廝的話,似乎還想說什麽,可又憋了回去。一甩衣袖大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