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看不見的

  其他幾位禮儀正在安慰她“jennie,不哭了不哭了,35萬挺好的了!”


  “你懂什麽,剛才我在台下看到那個3號了,就是一個糟老頭子,跟我爺爺都一樣大了!”


  “噓——”看到我來其他幾位禮儀趕緊叫她住嘴,警戒的看著我


  “你有什麽事嗎?”


  “哦,我看看後台有沒有需要打掃的。”


  “拍賣期間服務生是不能進來的你們主管沒有跟你說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新來的,不懂規矩。我這就出去,您別跟我主管說!”


  她橫了我一眼:“行了,快走吧!”


  “是”我低頭應著,偷偷瞄了剛才那個禮儀,她臉上還掛著淚,其他幾個人安慰的聲音不停傳來:“別哭了別哭了,一會兒讓客戶知道就不好了!”


  我滿腹疑慮,貼著牆走在燈照不到的地方,窩在舞台下麵,靜靜的聽著場上的拍賣。幹了現場那麽多年,舞台那個角落是死角,不僅燈照不到,連場下的人也看不到這一點我最熟悉不過了。


  不過我沒想到,原來場上的人是完全看不到下麵任何一個人的,隻能通過號碼牌反光知道號數。什麽拍賣居然這麽神秘?


  第二輪的拍賣已經結束,禮儀小姐端著她那價值60萬的鑽戒下來,開心的不得了,笑容全都堆在臉上。第三個人上台時,經過我身邊,一股微風輕輕把它玻璃盒子上的簾布掀起一個角落。


  我分明的看到,亮著燈的玻璃盒子裏,除了商品,還有類似房卡之類的東西。


  ——35萬很好了。


  ——剛才我在台下看到那個3號了,就是一個糟老頭子,跟我爺爺都一樣大了!

  我震驚住,剛才兩個人的對話不停的回蕩。原來…原來是這樣……


  拍賣的不是商品,是人。是人!

  驚詫的看著台下黑壓壓的一片,連同這場交易一樣黑暗。這片黑暗裏藏著多少財閥和官員,就像他們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貪欲,全都被這片黑暗掩蓋。


  看得見的是真的,可看不見的才是存在!

  我陷在這場巨大的震驚裏,隻想著要怎麽逃離這個危機四伏的場合。我沿著牆角,像來時那樣小心翼翼,在終於逃離舞台邊緣的光域時,長時間關注明亮的地方讓我忘記了黑暗裏還潛伏著一群可怕的雄獅。


  還沒來得及適應黑暗裏的視線,我撞上了一個人,他手裏的杯子脫落在地,所有人帶動風的走向全都往這邊看過來。


  “你是誰?”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我——”我剛要說話,嘴巴被捂住。


  “噓。”


  “大家別在意,是我,我手滑了一下。”


  待所有人都把目光全都放回舞台上以後,我的視線才慢慢適應了在黑暗裏視物。同時我發現,這個人完完全全用他的身體擋住了我的。


  見所有人都沒有關注我們,他才攬著我,小心的從後麵撤離。我聞著他身上傳來一股熟悉的味道,但是這個味道卻猶如化糞池裏的氨氣一般刺鼻,通過鼻腔閃電般穿透我的肺。


  強壓住那份不適感,我們離開了那個鬥獸場。而我卻在逃離的第一時間,掙脫了他的雙手,不可思議般的張大嘴巴,看著他。


  “什麽都別說了,先跟我走!”他一把拉住我,不給我任何拒絕的機會。


  一直到走出酒店,我才費勁全力掙脫他。


  “你別碰我!”


  眼前這個是我相處了11年的人,但是我今天卻像是第一次認識他。和第一次遇見他時的場景不同。那時的他,陽光,幹淨,是我的神。


  可今天的他,和那一群潛伏在黑暗裏的雄獅一樣,他們躲在黑暗裏,卻散發著獨裁者的氣勢。他們揮一揮手,就能讓這個城市翻江倒海動蕩不安。他們穿上西裝,代表著絕大多數人做的最體麵的工作。他們埋藏在黑暗裏,隨意發出一聲怒吼,同樣也主宰著那麽多人的命運。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這種恐懼感跟十一年前的那場地震一模一樣。


  眼前這個人,他是我的山,是我的天,是我的神。可現在,山倒了,天塌了,他終於露出了他的真麵目。


  2008年5月的那個夏天,死神和少年同時降臨。十一年後,少年初長成,他終於變成了當年那個死神。


  “唐兒,你冷靜一下,先離開這裏。有什麽事我晚上回去再跟你說,你先回去好嗎?”


  “回去?回哪裏?你告訴我,我回哪裏去?”


  我不可置信的望著他,他也是滿臉的焦灼,走上來就要拉我,我迅速躲開:“你別碰我”


  “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解釋,你先回去等我。”


  “等你?”


  我諷刺一笑,這場憤怒已經讓我全身血液倒流,我震驚到全身都在戰栗,恐懼到嘴唇都幹涸,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壓抑住自己的憤怒。


  “等你回去把我變成裏麵的小姐?”


  我一句話讓師父雙眸放大,那隻豹子又出來了,而且它已經完完全全長成了一隻強壯的豹子。豹子張牙舞爪衝我撲過來,師父也用盡了和豹子一樣的力量朝我的右臉打下來。


  他力氣很大,我被打翻在地,憤怒的情緒已經被這陣痛感壓製,瞬間耳鳴,就像是錄音帶在我耳朵裏卡住了一樣。


  “喂,我有急事,先走了,你安排一下。”


  師父掛斷電話,把我拉上車。我就像是一隻布偶任他揉捏,直到他把我塞進車,我才找回理智,掙紮著要下車。師父把我壓在副駕駛座上,用安全帶把我捆住,迅速把車門鎖上。他跑著塞進駕駛座,見我又要逃,他一把把我拉住,越過我拉上我這邊的門,然後再一次鎖上。


  “我承認我打你不對,但那是什麽地方?裏麵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師父一邊快速開車,一邊衝我說。


  “知道”我冷笑一聲,“最危險的不就在我身邊麽?”


  師父噎住,“你現在情緒太激動,等你冷靜下來我再跟你說。”


  我平心靜氣道,“是嗎?我很激動嗎?是你激動還是我激動?”


  見師父不說話,我幹笑了下,“不用找我談,你那些肮髒的交易我什麽都不想知道。”


  師父依舊對不上話,右手經過手刹的時候無意碰了下我的衣服,我滿身不自在的把衣服往回扯。他的手指頓了下,踩油門的腳變得更重了些。


  我平時暈車,但是這會兒跟著他一起飆車,突然覺得暈車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了。


  車窗倒影裏,我的右臉已經紅腫一片,臉上還有分明的五指印。紅印下麵,是一個半年前被花瓶碎片割傷的疤。


  師父把車停在家樓下,拖我進門。


  “說吧,你到底想怎麽樣?”他鬆了下領帶,一副暴躁不安,隨意可能要打人的樣子。


  我心裏抽了一下,“我不想怎麽樣,我又能怎麽樣?”


  “別跟我玩兒這套!說!你今天怎麽找到那個地方的?”


  “這重要嗎?”


  “重要!”


  師父一聲怒吼,忿然作色的樣子顯然已經被那隻豹子吞噬掉了所有的理智:“誰告訴你的?說!”


  我扯開他的手掌,力氣大到身子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一個你永遠也想不到的人,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你就慢慢兒猜吧,就像我整天在猜你那樣。”


  見我同樣咄咄逼人不甘示弱,師父突然求饒似的揚起手:“好,好,我不問你了。但是,今天的事情有誤會,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哦?那是什麽樣子?你說來我聽聽?”


  師父突然噎住了。


  見他吃癟,我幹笑道:“你想說裏麵那些交易都是假的,你們都是一群潔白無瑕的白蓮花?還是你也是被騙了,你根本不知道他們的交易內容?嗯?”


  “唐兒、唐兒!我有苦衷,師父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你相信我!等這些事情過去,過去了我再給你解釋,你相信師父可不可以?”


  “相信你?”


  我苦笑著,不知不覺臉上已經掛滿了濕濕熱熱的眼淚,“我相信你劉文靜就能活過來了?我相信你劉文靜的那些事情就不會發生?”


  師父的麵色,一刹那全都換上了灰色,劉文靜這個名字對於他來說就好像晴天霹靂一般,許久,他才向我逼近

  “你怎麽知道劉文靜?”


  見我不說話,師父突然暴躁起來:“劉文靜的事情跟我沒有一點關係!”


  “是,沒關係,把她搞到自殺的人又不是你,你不過當了個中介而已——”


  “啪!”


  又一巴掌下來,我扶著旁邊的櫃子,耳朵不停的發出錄音帶卡帶的嚶嚶聲。我晃了晃腦袋,把眼前那一陣暈眩的感覺壓下。


  師父已經完完全全的暴躁了,就連做做樣子道歉的反應都沒有。他顫抖的舉起手,指著我的腦袋,一字一句的說:

  “打你!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做一切都是為了誰!”


  “你以為我願意嗎?啊?你以為我不覺得燙手嗎?我已經在想方設法脫身了你為什麽要逼我!要不是為了給你鋪路,我用得著煞費苦心的布這麽大一個局?你是怎麽對我的?啊?你憑什麽這麽對我!”


  他的五官已經猙獰的不成樣子,就像那隻醜陋的豹子。


  我心有餘悸,張大著嘴巴不敢說話。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這次是真的真的、從來沒有過。


  他把我逼到死角,我撞倒了櫃子上的一個東西,金屬與木櫃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正是我在柏林拿的獎杯,可獎杯上的金熊也變成了他眼裏那隻豹子,它在朝我諷刺一笑。


  “你不要再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了!”


  我奮力把他推開,一把拿起櫃子上的金熊獎杯重重的往地上摔去。


  “咣鐺——”


  金屬與木質地板強烈碰撞。


  我餘驚未定的看著他,他也同樣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你在幹什麽!”


  師父撿起地上的金熊,可惜它質量很好,被我這麽一摔也隻是被劃出了一道裂痕。


  看著他一臉惋惜的樣子,我像是咬破了膽汁,全身上下都苦到發麻。


  “我再也不做電影,這樣就逼不了你了。”


  我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你從來都不愛我對不對,你看中的隻是我身上所謂的才華?沒有了這些才華,我對你來說,還有什麽用?”


  師父抱著金熊,疼惜的拍掉上麵的灰塵。


  “你胡說什麽!”


  像是要說服我似的,師父兩手握著我的肩:“唐兒,你聽我說,愛情並不是情感的最高境界,你明白嗎?”


  “哈哈哈哈哈!”


  我長大嘴巴苦笑,笑到兩股眼淚滑到我滾燙的右臉上。


  “明白,我明白了。”


  明白了我拙劣的感情對你的牽絆,明白了你麵對我時的言不由衷。


  “就這樣吧,以後無論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再過問,也不會再去打聽了。”


  說完這些話,我頭也不回的從他的房子裏走了出來。


  出來時,我給溫雅發了一條信息。


  ——對不起,我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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