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造夢者

  師父走後,我每天輾轉在幹爹公司剪片子的日程中,晚上累得筋疲力盡想在幹爹家休息師父也不準,就連艾瑞克來接我去他家也不準。每天定時定點就要回家給他視頻通話。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我總感覺艾瑞克和師父之間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師父最近都不讓我和艾瑞克在一起,艾瑞克說起師父時也是猶猶豫豫。


  他們兩個又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嘴都是不透風的牆,不管我怎麽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一來二去我就放棄了。


  這天下午從幹爹公司出來,我到門口星巴克買咖啡,遇上了梁叔,他一手拉著他的閨女。


  大導演們都結婚很晚,梁叔今年快50了才有一個6歲的女兒。


  小甜甜比馬次郎小四歲,紮著兩個馬尾辮,一身粉紅色的棉襖,qq彈彈一小隻,我看的滿心歡喜。


  梁叔看到我,拉著甜甜走到我麵前:“甜甜,這是你唐乙姐姐。”


  小甜甜看到我,一雙小手伸過來,“阿姨好。”


  梁叔:“姐姐好。”


  甜甜:“阿姨好”


  我:“姐姐好”


  甜甜:“阿姨好”


  一隻烏鴉從頭頂飛過。


  我被氣笑了:“算了,阿姨就阿姨吧。”


  甜甜這麽可愛,我又怎麽能跟她生氣呢。


  梁叔也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找了個位置抱著甜甜坐下。我抱著我們的兩杯咖啡去到梁叔身邊。


  “你們10分鍾那個片子做完了嗎?”


  “快了,再摳一下細節就沒問題了。梁叔,我發現我的導演思維還是弱,這次跟著徐琳老師,她把全部素材瀏覽了一遍就能明白我的全片思維了,完全不用我多說。”


  梁叔笑了兩下,喝了口咖啡跟我說:“這是孰能生巧的問題,徐琳幹這行也幹了二十年了,什麽花花腸子沒見過。我還蠻期待你這個片子的,到時候首映完了記得組織一個交流會,讓我也觀摩觀摩。”


  “這還不簡單,我刻個盤送您那兒不就行了。”


  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梁叔聽了直搖頭:“那不一樣,我們上學那會兒最喜歡的就是看片會。大家水平都旗鼓相當,但是思維又都各色各異,學習階段多參加交流是有益處的。”


  說的也是……我抱著吸管開始沉思起來。可是交流會又能邀哪些人呢……想著想著又不自覺發起呆來。


  “你好像變化不小。”梁叔的聲音突然打斷我的思緒。


  我愣愣的抬頭:“哈?”


  梁叔似笑非笑,一雙眼睛深沉的打量著我。


  我如坐針氈,打破僵局:“那您覺得這個變化是好的方向還是不好的方向。”


  “視情況而定吧,成長固然是好事,摒棄的東西雖然美好,但是也不能抱著回憶過一輩子。你以前臉上藏不住事情,現在有些好轉了。”


  我幹笑了兩聲,不自然的撓著脖子。


  “開心一點,創作應該是件讓人覺得幸福的事情。”


  幸福……我創作的時候幸福嗎?我尚且隻能覺得是滿足、充實的,幸不幸福還定義不了。


  想到這裏,我湊上去:“梁叔,你創作的時候在想什麽?”


  “嗯……”


  梁叔把手交叉放在翹起的膝蓋上,這是他交流時候慣有的動作。梁叔看向一邊的櫃台,指著咖啡師手裏的一杯水,跟我說:


  “你看,那裏有一杯水。”


  我回頭看到了,像他應了一聲“嗯。”


  “那有一杯水。”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是啊,有一杯水。”


  梁叔繼續重複:“‘那有一杯水’這句話傳遞的是什麽?”


  我恍惚了一下:“是……內容?”


  “不對,‘那有一杯水’是信息,這杯水遇到冷會結冰這是我們學習到的知識。我們把冬天的水做成冰棒放到夏天來賣,這是智慧。”


  我似懂非懂。


  梁叔對上我的眼睛:“這裏有兩個演員,這兩個活生生的人放到鏡頭裏就會變為一種傳達的介質,結合整部電影來講他們又化作了一種符號。但是並不是所有放在電影裏的活生生的人都會變成符號,有的隻是道具,有的隻是傳聲筒。我創作的時候都在想該用什麽樣的手段把合適的人變成符號,把多餘的人當做背景,又該用什麽樣的方法把一些人轉化為道具了。”


  “啊……”我恍然大悟。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創作就是不斷給自己提問,然後不斷尋找解題辦法開闊腦域的過程。


  再次看向梁叔,我眼中多了比之前還要更深的敬佩。


  一時又有些疑惑,我輕輕的湊過去:“梁叔,那如果讓你放棄生活隻做創作你不會覺得可惜嗎?”


  梁叔笑了一下,好像我問的是什麽幼稚的問題。


  “這兩者並不衝突,初期的時候大家都會在生活與創作中取舍,好像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自己的未來似的。但其實這就是像挑選工作崗位一樣,你隻是選擇了自己擅長的工作領域。這和生活,和家庭是並不衝突的。相反,你到後麵會越來越覺得其實生活要比創作難的多。創作隻是一個造夢的過程,做夢有什麽難的,兩眼一閉,自然而然的就來了。隻是你睡得熟了,夢會擁有自我意誌肆意生長,你想要控製夢朝著自己理想的方向發展就要保持意識清醒,控製夢境。但是這樣就會辛苦一點,而且扭轉夢境的思維太鮮明,夢就越不像夢,反而變成白日夢了。”


  “夢也擁有自由意誌……”


  我重複著他的話,“我明白了,就像你在片場會把話語權交給演員和鏡頭一樣。你給了太大的創作空間就是想看這些東西的自由意誌到底夠不夠強大?足夠強了就能夠代表這部電影成為符號,不夠強大的話就淪成背景或者是道具?”


  梁叔努著嘴仔細思量我的話:“可以這麽說也可以不怎麽說,符號的界定是很大的,背景和道具也可以成為電影裏的符號,有時更會喧賓奪主成為代表這部電影的符號。”


  我好不容易參透了,又被梁叔一句話打回原形。


  見我被懵著,梁叔笑了:“符號這個學問大著呢,你不用專門去研究它,這就和成長一樣是跟著閱曆的增長慢慢領悟的。就像你們的片子,十分鍾是一個界定,十年是一個區域。但是你能不能把‘十分鍾’變成區域,把‘十年’變成符號界定,這個就看你的成長速度了。”


  十分鍾變成區域,時長區域、年代區域。十年變成符號,人物是是年代的符號,背景道具是年代是符號,可是年代怎麽變成符號呢?

  我陷入了僵局,就像是革命事件是曆史的符號,城市建築是時代的符號,但是這種年代更替我怎麽來做符號呢?

  我突然想到我拍攝時候用到的一個鈴鐺道具,對了!符號!人可以是符號,物可以是符號,色彩可以是符號,那聲音為什麽不可以做成符號呢!

  我恍然大悟,驚喜的看著梁叔:“我明白了!”


  梁叔深謀遠慮的喝了一口咖啡,將所有的情緒都藏在杯子後麵,他放下杯子,才繼續說:“真的明白了?”


  “雖然不是很多,但是明白了現下處境裏的解決方法。”


  “你現在的處境有什麽困難?”梁叔繼續說。


  “之前沒有,現在有了!”


  徐琳老師閱片無數光看素材就能擁有導演的剪輯思路,那麽那些馳騁藝術疆場多年的老導演又何嚐不是呢?萬一讓他們看一眼片頭就知道我的故事脈絡豈不顯得我和幹爹的作品平庸?

  我當然無所謂高下,可幹爹跟我地位不一樣,就意味著處境和我不一樣。幹爹把主動權交給我,我既然接受了,就表明了我選擇和他站在同一個處境裏。


  我想著梁叔的考慮肯定和我一樣,於是目光灼灼的期待他的觀點和我的契合度。


  梁叔看也不看,隻說了一句:“唐乙,掌握主動權,你才是自由的。”


  我和梁叔相視一笑:“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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