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兵者 如蟻 六
一聲聲嗬斥怒罵,被唐寧以高超傳音之術遠遠傳到西南角,在嘈雜的喧鬧之中,清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
而直到此時,聽到唐寧喊話,霍弋才霍然瞧得清晰——第八營那歪歪斜斜、亂七八糟的長條陣列,竟當真是“窮蛇大陣”。
然而窮蛇陣以變幻莫測、真氣勾連、首尾照應、互為表裏而聞名天下、流行萬族,此時在第八營身上,卻完全變得不像個樣,就好像……一坨本來規整的屎,被攪了個稀爛。
霍弋不知道自己心中為什麽會出現這個不甚雅致的比喻,也許是因為在他心裏,除了自己手下的軍伍和來自其他二城的三兩支強軍,其他的軍伍都不過是這汙穢之物湊數而已……
而眼下的第八營,更將這個形容變得更加生動形象。
“這是什麽鬼陣法?窮蛇大陣是這麽用的?”霍弋尚未說話,一旁的闕芳已經皺眉道,“除了真氣運轉尚且能夠互相貫通勾連,然後隊列確是一個長條狀的,我著實瞧不出哪裏有窮蛇大陣的影子。”
隱身之中,霍弋嘴角微微揚了揚,雖然隻是一瞬,卻足以表明這句問話深合他心意。
“他已經勝了兩場。”一道淡雅嬌柔的聲音響起,自然正是孟軻。
闕芳三人都是一怔,默然不語。
是啊,就是這樣的隊伍、這樣的統帥、這樣亂七八糟的陣法,卻已經……勝了三場。
第七營方陣開始緩緩變幻,一分為二,二分為五、五分為十。
龐大的訓練場上,十支陣容齊整的千人隊開始分東北、東南、西北三麵夾擊,其中尤其以東南方向的隊伍尤為龐大,足有六支千人隊,而東南方,正是這歪歪斜斜、還勾著尾巴的窮蛇大陣的中段。
“變陣,向南盤旋……”
“笨蛋,盤旋,沒見過蛇盤縮成一團的模樣嗎?”
……
唐寧的聲音仍在不時響起,隻是他口令十分古怪,前所未有,所以許多時候第八營這些老卒隊長聽不明白。
隻是每每在唐寧嗬斥、形象比喻之後,他們又能很快會意——是啊,這樣的變陣之法,隻要不是個傻子,誰能聽不懂呢。
而慶幸的是,大荒軍士,從入伍那天便開始學習陣法,他們不是學習陣法本身,而是學的聽令列陣、聽令構陣、聽令變陣的法門,所以即便唐寧說的指令再古怪,隻要能夠達到,第八營的士卒便能很快模擬出來。
第七營果然是精銳之軍,唐誌也果然是少有的統軍之才,旗令揮舞之下,十支軍伍移動中不斷變換方位,時而合攏、時而分散、時而前進衝刺、時而後退防禦,動作複雜、配合精妙。
然而就像是十個槍法絕倫的戰士圍剿一條不按常理出牌的大蛇,那大蛇就在這十支長矛刺擊之下,時而左衝右突宛如遊龍,時而首尾包抄以蛇吞象,時而又如現在這般龜縮不出。
這樣的爭鬥也不知持續多久,忽然,那巨蛇像是找到的矛陣中的縫隙,在唐寧一聲“從中出擊”的嗬斥下,巨蛇忽然伸展身子,蛇頭自訓練場中間穿過,而後是漫漫蛇身,於是那十支長矛被一分為二。
旋即巨蛇蠕動著朝西北壓去,西北兩支千人隊人擠人,不多時,一柄藍色旗幟打了起來,而後是第二柄。
大荒之中沒有舉旗投降的說法,不過各族大軍訓練之中,常常以藍旗舉起為投降標誌,顯然,那兩支千人隊已經被壓迫得真氣陣法潰散,是以算作覆滅。
巨蛇卻絲毫沒有停頓,驟然蛇尾一甩,蛇尾竟宛如先前的蛇頭,霍然倒插,竟頃刻間又隔離出東南側的兩支千人隊。
從被隔離開始,這已經是個無解的局,很快,東南側又是兩杆藍色旗幟升起。
剩下的已經沒有什麽懸念了,第七營剩下的六支隊伍占據的空間,剛好能被幾乎完好的古怪大蛇長條圍住。
長蛇盤旋轉動擠壓,六支獨立的軍伍被擠壓重疊,重新化作一個縮水了的方陣,於是瞬間化攻勢為守勢。
雷霆一喝,似乎被打昏了頭的荀木河帶領一支千人隊試圖突破重圍,強悍淩厲的氣息卻被旋轉的長蛇瞬間磨成粉末,千人隊真氣潰散,蛇陣瞬間擠壓,於是又多了一支淘汰的千人隊。
荀木河本就是這被包圍的六千人強行支撐的最大信心,此時竟在那長蛇之下一觸即潰,對他們信心的打擊顯而易見,一支千人隊出現了不協同,於是步了荀木河的後塵。
“嗚嗚……”號角響起,宣布著對決結束。
“唐寧、唐寧、唐寧、第八營威武、第八營威武……”場外歡聲雷動,聲音竟更高過那軍號之聲。
孟軻淩空踏步,不過瞬息便飄然落在東北角高台之上,在唐寧身旁顯現身形。
唐寧如今神識之強已經不知幾何,孟軻才施展隱身法術騰空之時,唐寧便已經感受到了她氣息波動,故而此時孟軻顯出身形,唐寧也不覺意外,隻咧嘴一笑道:“瞧著有趣,一時沒忍住,動靜鬧得大了些,你莫要生氣。”
孟軻哪裏會生氣,之前心中那些許氣惱,多是擔心他惹了眾怒對他自己不利罷了。
此時見眾人對他崇拜讚賞、第八營的軍士也個個目光灼熱的瞧著他,孟軻心中隻有歡喜甜蜜加上一點點驕傲。
“之前在迷離穀時,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曾統兵來著,怎的現下卻這般厲害?”孟軻輕笑問道。
唐寧仰頭看了眼天,長歎一聲,頓了半晌,才在孟軻不解的神色中笑道:“天賦英才、概莫如我,這叫天賦,生而知之,何須什麽經驗?”
孟軻與他相處的時日加起來雖然都不足一年,然而二人心意相通,唐寧一個表情,她便能感覺得到些許真假,聽他自誇不惱反笑,道:“胡說八道,你沒曾統兵是真,不過沒有經驗卻顯然不對,是也不是?”
唐寧聽著她嬌嗔說“胡說八道”四字,隻覺又是柔軟又是難言的熟悉溫暖,對她能猜到自己心思卻不覺詫異,笑道:“你莫非會讀心術麽?”
孟軻道:“讀心術我自然也是會的,不過這還需要讀心術麽?唐營長是岐山關頗有盛名的統領,你卻能連續戰勝他四次,甚至方才我瞧你還頗為輕鬆。
若說一兩次失敗可能是他粗心大意,卻也不至於連輸四局。你這等統領才能,豈是憑借直覺天賦就能做到的?”
唐寧抿了抿嘴,牽過她手道:“實則我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