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縱橫 流鐵 一
東荒、眾海國、七百裏衡山腳下。
連綿細雨帶著朦朧霧氣，山下百裏平原，盡是一片灰色迷蒙。
一支盔甲鮮明的黑色軍團宛如流鐵，綿延數裏朝著衡山進發。
因為軍團之中夾雜著許多龐大運輸車，他們速度並不快，隊列也似乎有些隨意散亂，然而隻是遙遙從十餘裏外的衡山看下去，也能感覺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壓。
這是真正的鐵軍！行走在山麓腳下、平原之上，便是一條沉默的黑色巨龍……不，這些人，比龍更為可怖。
隊伍最前麵，是兩個騎乘著魁梧龍馬的人。
靠前半個身位的，是個全身深黑鐵甲、鐵盔的男子，容貌甚是俊逸，或者說……漂亮，一眼瞧去，他肌膚皙白，倒像是個極美的女子，隻是那雙狹長的眸子裏不時閃過的冰冷血色、以及他坐下龍馬之側斜斜掛著的那杆二丈來長、坑窪不平的碩大巨戟，說明著這其實是個真正的人屠！
他右後方半個身位的，則是個一席水綠長裙、長發如瀑的女子，纖腰婀娜、眉目清秀，瞳孔卻是淡綠顏色，看上去分外妖冶嫵媚，顯然是個異族女子。
“進入衡山後，沿第七官道往東三百裏，就是最後一個妖穴了。”霍婉纖指微抬說道。
霍婉，正是那綠瞳女子，眾海國三公主，而她身旁的黑甲男子，便是這支大軍的統帥，雲台衛都統聶恒……東皇山雲台衛。
“最後一個妖穴了啊……再過七日，剛好是我們離開東皇山的第十年。”聶恒輕聲道。
“我們”這個詞，霍婉懂，這是代表著當年縱橫大荒、令天下側目的東皇十三衛。
然而整整十年，他們遠在八荒域外，與不可知之物戰鬥，即便傳聞東皇入魔殞命、東皇山陷落，他們也隻哭泣一夜，第二天，仍是毅然踏上征程。
一切的這些，隻因為那位她從未見過，卻每每想起，便覺是天下最一等一的偉男子的龍宇東皇的一道口諭而已。
霍婉看著他，眼睛裏有些憐惜。
他率兵來東荒十三國時，還是個意氣風發、傲氣淩雲、令十三國瑟瑟發抖的鐵血統帥。
十年過去，他仍是那個鐵血統帥，甚至在“鐵血”二字上更有過之，但當年的意氣風發卻已經深深收斂，如今的他，顯得老成，甚至滄桑，還有眼神中的一絲空洞。
至於妖穴。
妖穴現世自十多年前，至於具體時間，大抵沒人知道，第一個妖穴出自十三國域北界的淩霜，當時淩霜國內妖孽橫行、大妖層出不窮，致使淩霜國大軍損失慘重。
剛開始，其他諸國隻當是淩霜國國運不濟、天時不利，甚至暗自竊喜，趁機紛紛出兵侵占淩霜地界。
直到各國開始紛紛出現妖穴……直到妖穴遍布東荒……
妖穴是什麽？不過是一個洞窟，洞窟內有什麽，霍婉並不知道，隻怕世間也無人知道，因為下去的人，沒一個能活著出來的，無論何等修為。
但是霍婉見過妖穴的外貌，那洞窟方圓百裏，所有飛禽走獸、鳥獸蟲魚、樹木藤蔓、乃至土石砂礫，盡皆妖氣彌漫，異變難數，接近的人無不深受妖氣侵染，幸運的大病一場，不幸的，要麽渾身潰爛而死，要麽異變成妖族犬牙。
十三國此時才知這是一個針對所有人的災難、一場……滅世之災！
他們這些中州人嘴裏的“異族人”是畏懼東皇山、畏懼中原界的，遙想她第一次看見聶恒，以及他身後那一尊尊宛如殺神、煞氣凜凜的東皇山雲台衛黑甲騎士，也害怕得發抖。
但東皇山殺人，起碼隻殺軍人，少有波及平民，妖穴卻不一樣，它們出現之處，不會再有一個妖族之外的生靈，甚至讓人來不及害怕。
所以聶恒成了如今東荒諸國東荒十三國眼中的救世主……何其諷刺！
“想過等妖亂平息，你要做些什麽嗎？”聶恒忽然道。
霍婉微微一怔，這數年相處，她幾乎從未見過聶恒主動開口，但她心中對他的畏懼，仍不改當初，立即搖頭，道：“沒想過。”
聶恒淡淡看了這小丫頭一眼，又淡淡道：“那就現在想。”
霍婉心中微微一跳，有些惶然，又有些不知道他這話、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
她努力想了想，道：“應該是回到國中……”
“然後呢？”聶恒道。
霍婉茫然喃喃道：“然後？……然後……大概就是和其他公主一樣，待父王選一個好夫婿，便嫁到其他王都……”
她頓了頓，不等聶恒問話，忙道：“再然後，我便真心想不明白啦。”
聶恒又側頭瞧了她一眼，她如瀑長發隨風微揚，一如當年他初來東荒時。
他默了默，那雙狹長的眸子裏微微閃過一道光彩，道：“有想過去中原走一遭嗎？”
霍婉抿了抿嘴，搖頭道：“沒想過，聽姐姐們說，中原人瞧不起我們，而且中原修行者都很厲害，譬如東夷七十二部，即便是最小的部族，實力也不比我們眾海國弱小……”
聶恒聽了，沉默半晌，聲音微沉道：“所以呢？”
霍婉隻當他生氣了，卻又想不明白自己那一句話說錯了，隻得回答道：“我修為淺薄，直到現在，也隻會兩個低階法術，去了中原，大概很難活著回來。”
“胡說，”聶恒冷道，“中原豈是龍潭虎穴？那裏雖然部族林立，但畢竟有五族之皇統禦，域內承平已久，便是你實力低微，別人又怎敢輕易害你？”
霍婉懂了——他是在生氣自己說中原人凶悍，於是更加慌亂彷徨。
“可是……你們東夷不是還在打仗嗎？而且前段時日，還聽軍中將士說……中州也在打仗，死了不少人……”
她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微，直到再也聽不見了。
因為她看見黑甲將軍的臉越來越黑……
“魁拔濤。”聶恒一聲大喝。
後方一個軍士策馬上前，拱手道：“都統。”
“下令全軍加速，太陽落山之前，我要所有人抵達妖穴百裏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