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離山
關昕月愕然回頭,隻見唐寧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得洞口,他雙手抱著一頭半人高的刁鹿,背後卻背著一大捆木柴,本是潔白的長衫沾染不少灰塵雪花,哪還有半分高人模樣。
唯有一道火燭憑空漂浮,顯然是唐寧以純粹念力操控,那燭火漂浮空中,任憑周圍寒風凜冽,也不搖曳分毫,這才顯出幾分高手氣場。
關昕月見他裝扮模樣,又是開心又是好笑又是驚訝,不知道這位功力通神的前輩,怎的卻如普通樵夫模樣,不由“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借著燭火,唐寧見她雪白臉頰掛著淚珠,此刻卻笑靨如花,不禁搖了搖頭,道:“這荒原甚大,我又不曾來過,尋了很遠沒見到活物。隻得往南下山,在山腰一處峽穀之中尋了這些東西,耽誤了些時候。進來吧。”
說著,唐寧背著木柴、抱著刁鹿轉身進洞,空中那火燭緊跟其後。
關昕月見到他,心下十分歡喜,聽到這話,更覺無異於天籟之音,忙不迭的衝上前去,卻在距離唐寧幾步遠處停下,嘴角微癟慢慢跟隨。
唐寧在原來灰燼處重新燃起篝火,見關昕月頗不開心的模樣,問道:“你怎麽了?”
關昕月撇嘴道:“我還以為你之前拋下我獨自離開了呢,害得我擔心了半日功夫。”
唐寧一怔,半晌才道:“你這樣子,顯然不是第一次出來闖蕩江湖,怎的連座雪原也怕成這樣?”
關昕月張了張嘴,隻是連自己也說不出緣由,登時默然不語。
唐寧手掌微轉,從乾坤囊中掏出青光劍,隻“唰唰”幾劍,便將那早已解剖洗淨的刁鹿分解完成,取了其中最好的幾塊肉食,穿在一根鐵棍上燒烤起來。
關昕月見他動作熟稔,又想起方才他背著木柴的模樣,不禁問道:“前輩,您明明念力強橫,怎的卻非得用手來燒烤食物、搬運木柴?不嫌麻煩肮髒麽?”
唐寧默然不語。
關昕月道:“前輩不願說便罷了,我也不過隨口一問。”
唐寧搖了搖頭,淡淡道:“沒什麽不便說的,隻是以前不曾修行時做慣了,後來有了修為,也常常如此,算是對過去放不下吧。”
那是他前世的記憶,關昕月自然不會想到這層,笑道:“那前輩家鄉是哪裏?我若將來有空,便去看看。”
唐寧卻又閉嘴不語。
關昕月接連問了幾個問題,唐寧時而回答,大多數時候卻並不說話。
關昕月說著說著,也許是累了,便靠在洞內牆壁休息,說話聲音漸小。
等到唐寧將鹿肉烤好,卻發現關昕月竟靠著牆壁睡著過去,顯然之前被追逐半日、又驚惶等候自己半日,累得厲害。
唐寧也不叫醒她,隻從木柴之中削出兩根筷子,自顧自的撕下一塊鹿肉,放入嘴裏,登覺熟悉的味道縈繞舌尖,這才能明白牢記,自己兩世為人,並不是夢……
……
關昕月直睡到第二日中午才醒,卻發現洞中早已無人,登時大驚。
忽然聽見洞外傳來“嗤嗤”空氣鳴響,奔到洞口,便見一片平坦雪地,唐寧正手舞青光劍,其實分明不見他運轉真氣,可那青光劍尖卻道道劍氣噴湧,時而淩厲、時而渾厚、時而刁鑽詭異、時而正大光明,說不出的精奧好看。
約莫半個鍾頭,唐寧才停下,回到洞中,額頭已微微滲出薄汗。
關昕月抬起袖子給他擦了擦,笑道:“前輩方才舞劍當真好看。”
唐寧道:“劍是用來殺人的,好看有什麽用。”
關昕月吐了吐舌頭,道:“前輩,你接下來準備去哪兒?”
唐寧身子一震。
是啊,他該去哪兒?
唐寧沉默良久,關昕月以為他又會如之前一般不答,卻聽唐寧沉聲道:“祁水。”
關昕月微微一怔,隻覺得他這話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兩人回到還未完全熄滅的篝火旁,關昕月就著那半溫的肉食果腹,唐寧便盤膝在一旁修行。
有那麽一刻,關昕月隻覺得甚是安心,隻盼著這一刻能多留一會兒才好,那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心中暗想,也許是這家夥和自己師尊頗有幾分相似……
如此又過了幾日,兩人相處仍是那麽默契,唐寧不問醫仙的下落,關昕月也不說。
直到關昕月有一日忽然發覺,唐寧每次練劍完畢或者捕獸歸來,都愛頻頻南望祁水方向,雖不知他為何如此糾結於祁水那地方,卻知道,他終究是要去的。
這一日,唐寧照常出門打獵關昕月的夥食,午間回到山洞之中,卻隻見洞中空無一人,他心中一驚,轉眼間卻看見關昕月常常睡覺的石頭上放著一張皮卷,用一塊小石頭壓著。
唐寧拾起,展開,隻見上麵蠅頭娟秀小字寫道:
“本姑娘向來不喜歡人讓人為難,更不願欠人人情,我雖不知道為什麽你那麽怕問我關於醫仙的事情,我卻仍是要說的,莫問醫仙此刻便在湯水城軒轅離府邸做客。
……(此處乃是一大片墨水汙漬,顯然是關昕月寫到此處,糾結停頓很久,皮卷這才被墨水浸濕)
隻是我與醫仙雖並非師徒,卻對那老家夥身為熟悉,他一身本事,我也都是清楚的。
這話你聽了定不高興,可作為朋友,我仍是要說,醫仙雖然醫道高絕,可你睡夢中說的那起死回生、還魂重造之術,隻怕他是絕記沒有的。
隻盼你莫要去尋他才好,軒轅離對東皇山有深仇大恨,去了那裏,隻怕我此生便再也見不著你啦,那樣的話,本姑娘可要傷心好一陣子,我走啦,珍重。”
小丫頭字字想要灑脫,可情真意切,卻難以掩飾,她本就聰穎機靈,聽到自己夢裏隻言片語,便能猜到這般,也並不奇怪。
唐寧拿著那皮卷,出神良久,才輕歎一聲,見皮卷放入袖中乾坤囊。
湯水城軒轅離,這名字他自然是聽過的——大荒十神之一、中州聖者、號稱陣神,那是大荒之中絕頂的存在。
可唐寧不怕陣神,隻怕這小丫頭所說絕非虛言,自己去了不過是徒增絕望。
相比之下,祁水軒轅氏榮耀大荒千年,神秘莫測、功法繁多,才更讓人心存希望。
如此想著,再想起方才那字字言語,他心中之前的糾結萬狀,竟似忽然之間化解。
他再不遲疑,轉身往南而去,隻留下洞中篝火,餘燼未消。
唐寧也不知離開多久,山洞約莫數十丈外,一處大石之後,忽然鑽出個小巧人影,瞧著唐寧遠去的方向怔怔發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