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七章至暗時刻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瑤光每次醒來，眼前都是一片黑暗。
其實，黑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一個沒有光明希望的黑暗裏，周圍散發著死亡的氣息。仿佛，指不定在那一刻，死亡就突然來臨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或許三五天，或許更長的時間。
瑤光感覺到自己睡了四次，第五次醒來，他聽到自己頭頂上“嘎嘎”作響。
不一會，上麵露出一個圓洞，有一寸見方。一束陽光從圓洞處射下，很耀眼，從陽光的強度和射進的角度，瑤光可以判斷此刻當是中午。
借著強烈的光線，瑤光看到地麵上堆積些骨頭，好多骨頭重疊在一起，所以分不清是人體的那部分骨頭了。
看到這些骨頭，瑤光一陣頭皮發麻。整個身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接著，從上麵順下一樣東西，被繩子綁著。看樣子應該是個人，不過，瑤光不太確定，因按照東西的捆綁方式，就算是個人，也是死了。
等東西或者是死人落地後，上麵的人把繩子鬆開，接著把洞口蓋上。瑤光的眼前又是無盡的黑暗了。
黑暗雖然讓人害怕，但黑暗也有一個好處，可以讓人很認真的思索一些事情。
比如現在的瑤光，在他慢慢的適應了黑暗後，他開始思索自己怎麽回到這裏來了。
那天晚上，他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是那天晚上了，就是寒武被殺的那天晚上，對於這件事情，瑤光不會忘記，雖然他還沒有到了蓋棺定論的時候，但他可以確信，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寒武，忘不了那晚的傷痛。
當寒武替他受死後，瑤光才忽然明白。他的性命不隻是屬於他一個人，當然也不屬於他的父親。之前，是他太自私了，自私到隻想到了自己，而忽略了身邊人。對於每一個人來說，自己的性命都不屬於自己。除非你與世隔絕，除非你沒有親朋好友。
當瑤光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時間有點晚。他所付出的代價也有點大。
殺了寒武，苟步義就讓人壓著瑤光去了地牢。瑤光以為，苟步義會把他押送到關押著父親瑤之儀的那個地牢。沒想到，幾個士兵把瑤光押送到另一個地方。就是瑤光現在呆著的這個地方。
瑤光一直沒有弄明白，這裏到底是在地上還是在地下？因為他是從上麵被人給退下來。下來後，他的腦袋重重的撞擊到了地麵，然後，他就昏迷了。
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時間過得很快，也過得很慢。當瑤光感覺到餓了，上麵的石板被人拿開，露出一個洞。
“下麵的，開飯了。”
上麵有人喊話，瑤光抬頭，看到兩塊饅頭從上麵扔下來，饅頭很硬，應該是那種狗都不會吃的饅頭。
饅頭落在地上，砸到地麵的骨頭，“哢哢”作響。
還未等瑤光回過神，上麵的圓洞被堵死了，石牢裏恢複了之前的黑暗和寂靜。瑤光用手支撐著地麵跪下，手腳並用，爬到方才饅頭落地的位置，用手在地上四處摸索。
終於摸到一個饅頭，方要取回，覺察到饅頭的另一邊被人拽住。瑤光在這石牢裏呆了很長時間，在這這段時間，瑤光並沒有聽到其他的聲響。所以，他認定，這個地方除了他自己，再也沒有其他的活人了，不要說是活人，瑤光認為連有生命，會喘氣的東西都不存在。
現在，竟然毫無征兆的多出一雙手搶瑤光手裏的饅頭，瑤光不禁大駭，一下子愣住了。也就在他發愣的當口，饅頭被對麵的人搶過去了。
“你是人是鬼？”瑤光問。
也難怪他會發此疑問。在這個陰森恐怖的石牢裏，所能想到的第一件東西就是鬼。
如實說來，瑤光並不相信世上會有鬼。至少在他之前的生活中，他沒見到過鬼。聖人書中也未提及過鬼。
但是，現在他相信，完完全全地相信。
確信後，他反而不怎麽害怕了。經曆了生生死死，他明白在這個世上，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有些人，或者說大多的人比鬼還要可怕。
況且，瑤光想到自己在這裏也活不多久了。最後還是要變成鬼的。到時候或許可以同眼前的這個鬼做個伴，也不那麽寂寞了。
“鬼朋友，你能聽懂我說話嗎？”瑤光試著問。
對方沒有回答，隻是“哢哢”地咬東西。
“也難怪，你是鬼，我是人。你那裏聽得懂我說話。雖然我看不到你，也不了解你的生平過去，但我相信你是一個好鬼。因為你不害我。似乎，我這話有些瘋癲。我卻不這麽認為。你知道嘛，之前我遇到一些人，也是初次見麵，他們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可他們就是要殺我，不擇手段。所以，同他們對比起來，你是個好鬼。”
對方依然沒有聲音。瑤光在這裏憋的太久了，他想說話，哪怕沒有人聽，他也說話。有時候，說話是分散內心恐懼的一種辦法。
“我也要死了。然後也變成了鬼，同你一樣。到時候我希望我們可以做個朋友。說說話，相互也不寂寞。”
“你知道嗎？我很怕寂寞。不喜歡一個人獨處。有人說我這是膽小。可是我的膽子並不小，多次麵臨死亡時，我並沒有痛哭流涕。在我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憂鬱。即便是在我最高興的時候，這種憂鬱也不能遷走。”
“父親說我這是天生注定的，性格懦弱，見到落花就要流淚的。我承認，我是很優柔寡斷，看到家裏人殺雞都會傷心半日。我這種性格是做不了大事的，更做不了舞槍弄棒的俠客。可是，命運之手偏偏把我推向了爾虞我詐的江湖。”
“雖然命運之神把我推向了爾虞我詐的江湖，可是我並不怪罪命運。因為在江湖上，我遇到了師姐。我這輩子能遇到師姐，能有那麽短暫的一段時間和師姐相處，我覺得，就算我現在死了，我也沒有遺憾了。”
頓了頓，瑤光接著說：“如實說，我並不知道江湖是什麽。之前，確切地說幾個月之前，我還沒有出來趕考時，我所知道的就是朝廷了。一個聖賢為之標榜的地方。我努力了十多年，早起晚睡，就是要躋身朝廷，為民請命。”
“現在想來，命運真是殘酷，努力奮鬥想要得到的怎麽也得不到。不想得到的偏偏進去了。我是在不知不覺地進入了這個叫做江湖的地方。我不會武功，也不懂江湖規矩，所以我認為自己是江湖之外的人物。可葉飄零偏偏說我是江湖人。因為我講義氣，重感情。”
“說起義氣，我的理解是仁義，聖人所說的仁義禮智信之仁義。從這方麵說，江湖規矩與聖人之道並不違背。可是，我是始終弄不明白，既然行走江湖要講義氣，為何那麽多人背叛義氣？”
瑤光自嘲式的笑了笑道：“不明白也是暫時的。當我看到父親被捕，家道淪陷後，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仁義兩個字已經消失了。正是因為你是鬼，我才同你談這些，假如你是人，我同你講這些你是不能明白的。這不能怪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對麵“哢哢”的咀嚼聲停止了。
整個石牢又恢複了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瑤光幹咳兩聲，又要說話了。因為他不習慣寂靜。寂靜讓他恐懼。他並不知道這是為什麽。除非有人知道他的出生。
出生對於每一個人來說是一件說不清楚是幸運還是災難。可是，對於瑤光來說，出生是一場確認無疑的災難。正因為瑤光的出生，他母親死了。知道這件事情的隻有瑤之儀。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
每次，瑤光問起自己的母親，瑤之儀總是告訴他，他母親去了天堂。在瑤光幼小的腦袋裏，他總覺得天堂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哪裏鳥語花香，哪裏小橋流水，哪裏的人們都無憂無慮，還有逍遙自在。
自己的母親去了那種地方，瑤光是應該為母親感到高興。可是，有時候，瑤光又要妒忌母親。為什麽那麽好的地方母親不帶自己去啊？
直到有一天，瑤光從顧先生哪裏得知，去天堂隻是對於人死去的一種美好的說法後，瑤光才知道，自己的母親並不是去了天堂，而是死了。
瑤光找瑤之儀問個清楚。瑤之儀無奈之下才說出了瑤光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去世了。
直到那一刻，瑤光才明白為什麽父親每天都要把自己關在一個房間裏很長時間，有時候，那個房間裏還傳來痛苦的呻聲。瑤光認為，那一定是瑤之儀思念愛妻的痛苦。
隻是，瑤之儀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痛苦。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他也不要分擔。所以，瑤之儀告訴瑤光，不要瑤光進那件隻屬於自己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