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隨願
這條標題為《曾經的炒麵王子,如今的藝術家,也走過「賣身求榮」路?》的花邊新聞最初是由一個知名娛樂公眾號發布的,不到十分鐘,閱讀量就過了十萬,緊接著迅猛發酵,一時間,網上鋪天蓋地又是裕琛的消息了。
這篇文章的主要內容,就是裕琛和某連鎖滷味品牌女老闆,外號「雞姐」,之間涉及兩百萬的桃色交易,爆料人自稱是那個老闆身邊的朋友。
文章中的配圖很是惡意,將商業資訊新聞中的雞姐周片摳下來,只在雙眼部分打了一層薄碼,和沒有打碼的裕琛拼在一起,兩個人都只是衣裝整齊的上半身像,配圖者用簡單的線條把他們的下半身畫了出來,是充滿了暗示,非常噁心地扭抱在一起的姿勢。
因為裕琛不上網也不看電視,最初是他的經紀人打電話來問怎麼回事兒,「裕琛,你老實跟我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如果沒有這回事兒,我們就要準備告誹謗了,如果真的有這碼子事情,你也別著急別緊張,別說搞藝術的了,哪個普通老百姓沒一點兒『過去』?我相信你當時肯定有自己的難處,這個事情就交給我來處理,你該幹嘛幹嘛,踏實創作。」
雖然開始酗酒是因為創作遇到瓶頸,想要刺激感官以獲得靈感,但裕琛會變本加厲地抽煙喝酒去逃避現實世界,麻痹自己的感知,便是因為這件醜聞了。
裕琛從小就是個自視甚高的人,他的清高來自於他自身的乾淨,無論是賄賂還是討好,社會人慣常使用手段去博取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些同流合污的事情,他是不屑去做的,也因此,他知道自己獲得兩百萬「贊助費」的方式不光彩,更不高級,實在是太低級了,這是他在那一夜之前,就是再投胎轉世八輩子,也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智商早熟,而情商停滯在十七歲的他,完全無法去遺忘和無視這生命中骯髒的一頁,因為他的父母是那麼明亮堂皇的人,他對不起他們,因為周禮諾是那麼耀眼璀璨的人,他不配站在她身邊——
爸爸媽媽不會知道這件事情,真要面對他們,那也是去了輪迴路上之後——
但是,神啊,他在無數個午夜夢回中驚醒,哀求著各路神仙,不要讓周禮諾知道他不再是那個十七歲的裕琛,因為她是那麼純粹、堅定,毫無雜質的鑽石,他不是,他只是一把漂亮的黃沙。
她還是知道了。
裕琛先是短暫地一怔,繼而跑到牆角,撫著牆嘔吐起來,他好些天沒認真吃東西,吐出來的全是黃水,還沒能從陣痛里逃脫的大腦因為肌肉的抽搐,疼得更厲害了,叫他恨不能把頭蓋骨給摘了,將腦子拿出來清洗。
周禮諾並沒有因為他表現出來的慘狀就放過追究真相,她邁上一步,嫌惡地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八卦問他,「這上面說的是真的么?」
畢竟周禮諾是做影視業的,雖然從不關心娛樂熱點,但只要關注度夠高,總是遲早送到她眼前,這一條八卦是她的助理小仙轉給她的。
當初那些裕琛的個展入場券,就是小仙跑前跑後去弄來的,既然文章里的主角是「認識的人」,她就很理所當然地抱著看熱鬧心態,轉發給周禮諾了,小仙並不知道裕琛是周總的男朋友。
「諾諾,我可以解釋……」裕琛整個瘦長的身影都埋在了牆角的陰影之中,只有一雙眼睛包含著淚光般在黑暗裡閃爍,他不敢走近她,覺得自己又臭又臟,聲音虛弱地懇求著她,「你先聽我給你說,我會原原本本告訴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所以這是真的?」周禮諾的身體很明顯地往後躲了一下。
裕琛清晰地看見她曾經對自己敞開的氣場,此刻在急速地聚攏、封閉,她在抗拒他。
剛剛結束了一場發布會的周禮諾穿著一身緞面的黑色套裝,在裕琛的眼裡,她就像一顆被人類強行打撈的珍珠,太純粹了,不染塵埃,不沾俗世,彷彿在海底沉睡了千年,所以猛然被人間驚醒,見到這一地瑣碎的齷蹉,她難以置信又避之不及地嘆息:「真噁心。」
見到她轉身要走,裕琛瘋了般沖了上去,他怕她走出這扇門就再也不會現身於他的視野了,「諾諾!」他大吼一聲,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拽了過來,以身體用力壓在牆上,慌亂地央求她,「你別走,別離開我。」
周禮諾骨瘦嶙峋的後背被撞得生疼,她吃痛地喘息了一聲之後,憤恨地瞪著他,「你別碰我。」
換了平時,周禮諾如果表現出不悅,裕琛能立刻順從而溫柔地哄她開心,但此刻他失去了對自我的控制力,他雙手死死按著她的手腕,雙眼充血地看著她,「諾諾,我狀態很不好,我覺得我頭疼,心裡疼,肌肉疼,我手腳也疼,我感覺我快瘋了,我需要你幫幫我……」酒精令他的胡言亂語,「我的腦子好亂,我想把它挖出來好好整理,你救救我……」
「我救不了你。」周禮諾的雙手被他掐得太狠,幾乎要失去血液循環的能力,她的怒意更甚,言辭也更為冷漠激烈,「我勸你不要裝瘋賣傻,如果你真的有病,就好好去看病,我不是你的醫生。」
裕琛凄然一笑之後,突然哭了起來,「諾諾,我愛你,如果我惹你不開心,我不是故意的,在這個世上,我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了,求求你,求求你……」他的臉埋在她的領口裡哭泣,因為雙手感到周禮諾在掙扎,於是他抬起臉去吻她,企圖安撫她的情緒,因為她別過臉去躲他,於是他以一隻手掐住了她纖細的脖子,迫使她迎接自己的吻。
因為裕琛沒能控制自己手中的輕重,周禮諾幾乎快被掐到缺氧了,她的眼淚因為痛苦也泛了出來,最終她惡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才得以掙脫。
下唇掛著血的裕琛這一瞬間才因為猛然的疼痛感清醒過來,他雙手撒開,舉在空中,雙腳接連後退數步看著周禮諾的脖子上被烙下清晰的紅色掌印,他慌亂不安地咬著舌頭說話,「我……我……對不起……諾諾……可是我愛你……」
不住乾咳的周禮諾,好不容易恢復了胸腔里的平靜,她紅著炙熱而又冷酷的雙眼瞥一眼他,艱難地勾起嘴角一笑,以永別的口吻說,「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眼睜睜見周禮諾走向門外,裕琛也不敢再上前阻攔,他毫無意義地低聲咒罵幾句之後,趔趄地踹翻了眼前能見到的所有桌椅架子,撿起一個啤酒瓶,砸碎了之後,用尖銳的碎片頭抵著自己的心臟位置,漲紅了脖子沖她的背影喊道,「諾諾,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逼我,我現在真的很需要你,求求你……我不想……我還想活著……還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狀況是真的很差,再相逢的時候,周禮諾已經注意到了,裕琛是站在一條頭髮絲上的人,在他腳下是萬丈懸崖,在個展上,在第一個吻發生之時,還有那個在青島的夜裡,他的雙眼和他的肢體動作,以及他的氣場,都很鮮明地在依賴著她,壓得她喘不上氣來。
但是她沒辦法放手,因為他正因為拉著她的手,而慢慢脫離了那個瀕危的狀態,他的心理狀態正試著為了她去脫離險境,他在為了她調整自己,去成為一個正常人。
她沒有拒絕他的吻和一切索求,都是因為他需要她,而她是他的朋友,她不能看著他墜崖。
換了別人,從來懂得明哲保身的她早已將如此危險的重擔給拋得遠遠的了,可他是裕琛,所以即使他有要傷害她的前兆了,她依舊不能一走了之。
周禮諾站在原地緩了會兒,轉過身去以冷靜的語氣勸慰他,「如果你要以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威脅我,那你就淪為了我最看不起的那種人。」她一邊推開門,一邊惋惜地看著他說,「裕琛,既然你說你愛我,就應該為了我活下去,也該試著為自己活下去,這世上不存在任何人可以救你,你要學會自救,因為人和人之間不存在感同身受。」
裕琛的手垂下來,扔掉了玻璃碎片,眨了眨眼以甩掉眼眶裡的淚水,突然又笑起來問,「諾諾,你還是我女朋友嗎?」
「不是。」周禮諾搖一搖頭,誠實地說,「從來就不是。」
裕琛雙膝一軟,坐在地上,雙手托著額頭,失聲大笑,直笑得肩膀發顫,「可是我真的愛你……」
「我也愛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周禮諾走出門去,頭也不回地說,「你好好的。」
回到自己的車裡,周禮諾正要發動殷勤,只覺得心臟里一陣不能自主的抽痛,她揉了揉,鎖緊了眉頭去探究這是什麼原因,她每年都有按時體檢,身體沒有任何毛病,所以不可能是心臟出了問題,她於是想,是剛才裕琛的哪個動作不小心弄傷她了嗎?——又開始痛了——
一旦想起裕琛,她就開始痛,於是她深呼吸,捋了捋頭髮,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他了。
易學佳突然彈出信息問她在哪裡,有事情想告訴她,周禮諾回復「往家的路上」后,便發動了汽車,她很久沒有為一個人情緒波動得如此激烈了,所以她抗拒一切深入的感情互動,她不願意被任何人左右自己的精神狀態。
以後不可以再和裕琛走太近,他會把她拖進黑色漩渦里的。
她邊開車邊反省自己,再也不要貪圖一時的放鬆,對別人敞開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