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空空
周日這天的淩晨下了鵝毛大雪,太陽出來以後,雪勢減弱,在視野之中從陰霾的天空中好像糖霜般飄落下來,還沒來得及落在人的肩上便已經化了。
在嘯虎公園門口,易學佳凍得縮著肩膀直哆嗦,梁楓已經在繞著一棵樹走圈,邊跑還邊對她說:“隻要動起來就不冷,你站著會越來越冷。”
裕琛正一次次撥打柯鴆飛的電話,最後放下手機對易學佳說:“還是關機,要麽打他家座機,你知道電話嗎?”
“我不知道。”易學佳搖搖頭,“就沒打過,但我媽媽應該知道。”說罷,她也放下手中的手機,困惑地說,“為什麽何子萱也不接電話?”
“這倆人不會是私奔了吧?”裕琛笑一笑。
“要不我們先進去吧?”周禮諾把手放進易學佳的大衣口袋裏,對於遲到的兩個人很有些不滿地皺著眉,“今天是佳佳的生日。”
“柯老師真的是,這大冷天的要把人往公園裏約,人也不到場。”易學佳把手也放進口袋,搓揉著周禮諾凍得冰冷的手指頭,“我們進去吧,等會兒他來叫他來找我們。”
大家於是往裏走,今天園內不像平時的周末,沒有多少人,大道兩側的樹叢被皚皚白雪覆蓋,再往遠一些看,平整的草地上麵還沒有一個腳印也是白茫茫一片,與樹木和隱約可見的白色山峰幾乎要連成一片,形成了看起來讓人內心也被拓展了百裏平原的銀色無邊世界。
易學佳調整了煩躁的心態,深吸一口氣,突然高興起來,因為眼前景象還挺美的,過去從來沒有在下雪的日子裏過生日,她就當這是老天爺送她的禮物。
裕琛衝雙手嗬一口氣,漫不經心地問:“今天晚飯吃火鍋嗎?”
易學佳和梁楓齊聲道:“我同意。”
周禮諾見狀也附和地點點頭。
易學佳追問:“吃哪一家啊?”
裕琛掏出手機說,“別忙,本來是柯鴆飛準備的,他既然撒手不管了,這個事情我來辦,你是壽星,顧著享受就行。”說罷,邊撥打一個電話,邊揮揮手示意易學佳他們繼續往前走,他似乎要偷偷打一個電話的樣子,等他們走遠,裕琛才神秘兮兮地對著話筒那頭的人低聲說話。
“你最近怎麽樣?”易學佳於是關心起梁楓來,“改誌願了吧?有信心嗎?”
不能再上體院的梁楓和周禮諾商討了很久,經過對自己文化成績的考量,最後決定了考一個省內的二本大學,他點點頭說:“周禮諾一直有幫我補習,以前光顧著打球落下得比較多,但反正我也不想考什麽名校,應該沒有問題。”
易學佳愧疚地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又覺得不斷地道歉也太生分了,於是隻是抬起手肘撞了撞梁楓的胳膊,為他鼓氣,“你可以的。”
“對不起。”但是周禮諾沒有那麽多顧慮,她本來就和梁楓不太熟——不熟,他還因為自己受傷——所以她感覺自己欠他一萬次道歉,她憂愁地說,“梁楓,因為我的關係,你的人生方向都被改變了,未來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別再說對不起了。”梁楓不好意思地露齒一笑,“每一回見麵你都要說一次,其實想通了以後,我也覺得這不算什麽,認真回憶起來,我是因為什麽都不會做,隻會打球才打球的,並不是因為我喜歡打球才打球。”
周禮諾知道他這麽說話意在讓自己寬心,所以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回以一個生硬的笑容。
“所以你該找一個你擅長的,喜歡的事情,來取代籃球了。”易學佳知道周禮諾這會兒心裏又開始因為罪惡感在翻江倒海,她趕緊和梁楓插科打諢,“長這麽高,可以當模特啊。”
“健身教練怎麽樣?”梁楓於是連續擺出三個展示肌肉的搞笑造型。
“那你還瘦了點兒。”易學佳被他逗笑,“你看看施瓦辛格。”
裕琛打完了電話,追上來,“搞定了,晚飯你們就跟我走吧。”
眾人爬到了山頂,因為柯鴆飛說最近這裏搭了馬廄,有騎馬跑圈的娛樂項目,他們雖然覺得這天氣應該是騎不了,但反正也來了就看一眼,果然是一片空蕩蕩的跑道,寫著收費標準的木頭牌子也被雪蓋住了。
“呃……”易學佳穿著羽絨服趴在跑道外圍的護欄上,長出一口氣,“真沒勁兒。”
梁楓指著不遠處的一個馬廄窗口,“易學佳,你看,看見馬了嗎?”
“啊?真的!真的欸。”易學佳突然興奮起來,“一個腦袋伸出來了,哎,我們去看看,去看看!”說罷,她拽著梁楓往一個棕色的馬腦袋跑過去。
遠遠看著易學佳摸到了馬腦袋,愛不釋手地要求梁楓給她拍照,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裕琛對周禮諾說:“你不覺得他倆很配嗎?都長不大。”
“不覺得般配。”周禮諾說,“既然都長不大,那就都配一個已經長大的大人好了,現在還小,不需要承擔什麽責任,但總不能一輩子胡鬧。”
裕琛對這個答案意料之中,托著下巴笑起來,“你真是一個特別不浪漫的人。”
“彼此彼此。”她回首看著他,“你浪漫嗎?”
“你喜歡浪漫的人嗎?”他反問她。
周禮諾不置可否地別過臉去,“我不喜歡給我添麻煩的人。”
“可是談戀愛就是兩個人相互添麻煩的過程。”她愈是冷漠,裕琛愈是樂於去“挑釁”,“你難道一輩子不談戀愛嗎?”
“既然人人都向往談戀愛,我還以為這是一個積極的社交活動。”周禮諾又皺眉頭了,“應該是兩個人共同學習共同進步吧?”
裕琛的笑意更深,“這還叫談戀愛呢?你要的是戰友吧。”
“是戰友不是更好嗎?”身在山頂,很適合周禮諾眺望城市的麵貌,挨挨擠擠的樓在冷空氣裏好像灰蒙蒙的一團團積灰,“人生會更輕鬆一些吧。”
裕琛不笑了,他也被她感染了一絲憂愁,歎口氣說:“你才十七歲,這麽就覺得以後的人生不輕鬆呢?有些悲觀哦。”見周禮諾不說話,他用手指尖輕輕地戳一戳她,又笑起來,“喂,我不浪漫,也不會給你添麻煩,我個人認為我的智商和你也還算在一個等級,對生活的追求也還算比較遠大,應該能做一個好戰友吧?”
周禮諾的眼睛微微張大,她在思索他這話裏意思,是在說笑?還是在告白?她不明白,但如果問出來的話,就似乎中了他的計,順著他指的路走了。
料到她不會接話,裕琛繼續說,“要不,我們約一下?等我們三十歲了,如果你找不到戰友,又覺得一個人麵對人生太艱難,我可以當你的戰友。”
“如果我一個人過得挺開心的呢?”周禮諾想了想,繞著彎拒絕他。
“那你繼續過你的快樂人生,我一個人再苦,也不會打擾你的。”裕琛亮出小拇指,“怎麽樣?”
周禮諾深思熟慮後說:“四十歲吧。”
“行。”裕琛爽快地答應了,然後不等她反應,自己動手勾住了她的小拇指,好像撩起一條小尾巴般卷了卷說,“一言為定。”
易學佳和梁楓終於玩夠了,遠遠地跑回來,她問:“你們在說什麽啊?”
“秘密。”裕琛雙手插在口袋裏,笑眯眯地說,“我們長大了,有秘密了。”
離開了跑馬道,易學佳不甘心今天就這麽結束,提議大家去遊樂場那邊看看,結果也是和預想的一樣,大型遊樂設施如過山車、海盜船都停運了,隻有兒童樂園還開著,因為沒有家長在這種雪天帶孩子來玩兒,所以場內十分冷清,易學佳站在海洋球樂園的門口,充滿期待地望著他們三個人。
“你想玩嗎?”梁楓問,見她點頭,他理所當然地說,“那就玩嘛。”
裕琛沒說話,隻是看向周禮諾怎麽表態,果然她滿臉寫著抗拒地指著身高限定的牌子說:“一米二,你看清楚。”
“又沒有人在玩兒,跟老板商量一下就可以啦,難道她不想掙錢麽?”說罷,邊轉身看一眼坐在門口收費處的一個阿姨,雙方眼神交流了一下,阿姨果然點了點頭,易學佳得意地轉回臉來,卻又一秒擺出祈求的眼神對周禮諾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上一次玩海洋球是什麽時候?周禮諾坐在池子邊陷入回憶,終於得出結論:因為看不上這麽傻的娛樂方式,她從來沒有玩過。
她雙手抱在胸前,好像泡腳一樣將雙腿插在海洋球裏,冷漠地看著易學佳和梁楓以及裕琛在“海”中“遊泳”、追打,互相扔球砸對方,發出“哈哈哈哈”的大笑聲,“長不大……”她邊自言自語,邊望著裕琛在心裏輕輕一笑。
“諾諾,來嘛你也來嘛!”易學佳好像潑水般用雙手一把把地將海洋球潑向周禮諾。
見她不為所動,裕琛大笑著勸說易學佳,“行了你,她是監護人,主要負責看孩子,不負責陪孩子的。”
“真的嗎?阿姨不玩嗎?”易學佳“潑”了好幾波“浪花”後,正欲放棄時,周禮諾突然一撩頭發,做出一個跳水的動作後跳了下來。
她雙手左右不斷扒拉著海洋球朝她衝過來道,“你別跑!阿姨要打你了!”
見到周禮諾竟然加入了劃水的戰局,似乎為了對得起招牌上“歡樂的海洋”幾個大字,眾人鬧得更起勁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