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親愛
其實周禮諾不喜歡過生日,因為在每年的這一天到來前,早在一禮拜之前,她的媽媽就開始提醒她了——“母親受難日”——周曙光對周禮諾的出生日是這麽稱呼的,“生日禮物?我還沒叫你送我呢?知道媽媽生你多難多疼嗎?”周曙光盤腿坐在沙發上,皺眉撇一眼穿著小學製服的周禮諾,“你們這些小孩也是真不知感恩,要我生要我養,還要我來祝你生日快樂,誰感謝過我?你現在就謝謝媽媽,謝謝媽媽生了我,說。”
當時的周禮諾大約七歲,她第一次得知“過生日可以收到禮物”的概念,是因為班上的孩子會相互贈送禮物,有些家裏條件不錯的同學甚至會買整箱的零食到班上分給每一個人,於是周禮諾就很期盼著媽媽的禮物,卻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
“謝謝媽媽生了我。”周禮諾雙手背在身後,像是犯了錯般垂首盯著地麵。
還好周禮諾有五個對她的生日很上心的朋友,所以她才不至於因為有個奇怪的媽媽就怨恨自己的出生,每一年的生日,都有易學佳他們為她組織聚會。
隨著周禮諾一年年出落得越來越惹人注目,偷偷記下了她的生日日期,送禮物給他的人,和想要為她慶祝生日的人便越來越多,久而久之,她也不覺得“被人記得生日”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了,甚至也感覺不到這一天有什麽特別,天上沒有出現雙彩虹,地上也沒見到能通天的藤蔓破土而出,更沒有人來頒發一個寫著“世界有你真好”的獎狀給她。
2009年11月11日周三,周禮諾十七歲了,易學佳他們提議大家一起翹課為她慶祝,但她覺得沒有必要,玩的話任何一個周末都可以玩,為了玩而擾亂正常的生活學習計劃是很不成熟的行為。
“周禮諾,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楚億泉在她正收拾書包時,抱著吉他坐到了她前方的一張課桌上,他揚起一條胳膊揮了揮,“別驚訝,我喜歡的女人,該知道的我自然都知道。”
周禮諾冷漠地凝視著他,怨氣從瞳仁之中化成了兩道迅速結冰的冰河向他洶湧襲去。
“你這什麽眼神啊?嚇死人了。”楚億泉顫抖了一下後說,“是奈奈砍傷了你的朋友,和我沒有關係啊?又不是我指使的。”
最後警察也沒有抓到那個持刀傷人的混混,據說是個外地人,奈奈臨時通過社會關係找來的,傷了人以後連夜坐火車跑了,但是奈奈是本地人,跑不了。
看起來頗有社會經驗又氣質老成的楚億泉其實才18歲,而娃娃臉又言行幼稚的奈奈卻出乎意料已經20歲了,所以被依法拘留,最後她父母去派出所領人,表示願意完全負擔梁楓的醫療費,已換得梁述工同意私下調解,養育出不良少女的父母卻隻是一對普通的老實工人,梁述工麵對他們跪著磕頭的樣子,也不忍心再多計較。
這之後,奈奈徹底老實了,再也沒見過她來香珠市職工職業技術學校裏找楚億泉的麻煩。
“現在我徹底恢複自由了,為了感謝你,也為了宣布我終於可以正大光明仰慕我的女神,我為你寫了一首歌。”楚億泉開始彈奏懷裏的吉他,挑眉對周禮諾說,“祝你生日快樂。”
周禮諾不搭理他,往門外走,楚億泉無視她的冷漠,跟在她身後唱著一首由他原創的民謠:“寶貝,寶貝,假如你願意看我一眼,你會知道,在這世上,曾經有一枝藍色的花,被藏在了哪裏,在我眼裏,在我心裏……”
雞姐也追上來,掏出一個精美的包裝盒子,遞給周禮諾道:“諾諾,生日快樂。”
那天遇到襲擊時,周禮諾在撥打報警電話前臨機一動想到先聯係雞姐,畢竟她馬上就能帶人趕過來解圍,果然不出一會兒,雞姐就從天而降了,所以對於她,周禮諾的態度更為親切了,她欠她的人情還沒找到機會還,“謝謝你。”她雙手接過禮物。
“是一麵帶有燈的鏡子。”雞姐雙手在臉上做比劃,“你平時抹臉化妝都可以用。”
走出校門,周禮諾不耐煩地轉身對還跟在自己身後的楚億泉說:“別跟著我了。”
楚億泉趁著空檔舉起手來做“別打斷我”的手勢,陶醉地閉眼搖了搖頭,繼續唱著最後幾句歌詞,“啊寶貝,啊寶貝,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你從來就不知道,你就是那一支種在我心裏,我眼裏的青花……”唱完,他在原地立定,雙手攏著嘴喊,“周禮諾,生日快樂——”說完,他彎腰謝幕,轉身離去。
終於甩掉這個討嫌的尾巴,周禮諾鬆了口氣,卻見到雞姐還跟在自己身邊,她困惑地看她一眼。
雞姐黝黑的臉上浮現一層尷尬的紅暈,“你的生日派對,我能去嗎?”
沒有理由拒絕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周禮諾領著雞姐來到了位於市中心一棟商廈頂樓的清吧,柯鴆飛在這裏訂了一張半露天的桌子,這家名叫漫漫的清吧,氛圍很寧靜,沒有大聲喧嘩的客人,大廳中央的舞台上,隻有鋼琴師在演奏非常輕柔的背景樂。
穿過大廳,從一扇透明的大門走出去,就是能容納四張大桌子和一個噴泉池的大陽台,每張桌子都被半圓造型的玻璃牆包裹著,這裏沒有頂燈,而光線的明暗卻恰到好處地營造出了曖昧的氛圍,數不清的粉紅鮮紅和粉黃的鮮紅點綴著上百個燭台,淡雅的精油香氣從地麵緩緩地上空中飄蕩而去。
平時和髒兮兮的臭小子們踩著泥巴打架的雞姐,第一次來到這麽安靜華美而一塵不染的精致環境,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她雙手不安地搓揉在一起,卻又首次為自己手指的粗糙而感到羞慚,便垂下雙手又低下頭去,卻又因為自己髒兮兮的鞋頭而感到害臊。
再反觀若無其事的周禮諾,她在繁花與燭光的襯托下,更是美得猶如暗夜裏一束流光溢彩的花,這樣的人,仿佛生來便是要活在花園裏的。
“諾諾!生日快樂!”沒等周禮諾走進那間玻璃包廂,柯鴆飛就領著眾人對她進行了一串彩炮襲擊,他們齊聲喊道:“祝你學業進步,天天開心,越來越美,我們永遠愛你!”
滿頭滿臉沾了廉價彩帶和亮晶晶彩片的周禮諾愣了大概兩秒,然後綻放了燦爛的笑容,“謝謝,我也愛你們。”
眾人湧上去,和她抱成一團,“我們永遠都在一起。”易學佳親一口她的臉說。
見到他們打成一片的樣子,雞姐更是局促,因為這六個人太像一國的了,他們都是俊男美女,氣質也同樣清新得像風,透徹純淨,舉手投足間的畫風是那麽的統一,雞姐想起了在鑒賞課上見過的一幅畫,她想不起來那個畫家的名字——是莫奈——如果說他們是莫奈的畫風,那她就是畢加索,完全是兩套毫不相幹、南轅北轍的審美係統。
在看一眼玻璃上模糊倒映的自己,雜亂幹枯的金色頭發,蒜頭鼻子和厚嘴唇,膀大腰圓的矮個子穿一襲緊身黑毛衣,好像一頭站起來的幼熊,這一刻,她看自己哪兒都不順眼了,活了十七年,終於切身體會到“人以群分”是什麽意思,她別開眼神不再打量自己,而是向往地看著正望向這邊的裕琛,她不想再在泥巴裏打滾了,她想和這些住在彩雲國裏的仙人做朋友。
“你來了。”裕琛一笑,好像惹得他周身的燭光都不安分地搖擺起來。
雞姐羞澀一笑,周禮諾於是將她拉到身邊坐下,向還沒見過她的柯鴆飛和何子萱介紹:“她就是我和你們提過的救命恩人。”
梁楓首先搭話:“謝謝你。”
見到他手臂上還纏著紗布,雞姐便認出來他是當時在場的那個男生,忙揮了揮手說,“沒有,沒她說的那麽誇張。”她關心地問,“你還好嗎?小哥。”
“很好。”梁楓點點頭。
“來來我們插蠟燭,切蛋糕。”柯鴆飛直接無視了雞姐,因為他隻關心漂亮女生。
“你就是雞姐?你好。”何子萱還是打了個招呼,但她的眼神寫滿了毫不掩飾的不屑,似乎在無聲地發問:鶴的聚會,你一隻雞來幹什麽?
易學佳對雞姐卻很喜歡,她很是欣賞她身上的俠義江湖氣息,所以一屁股坐在她身邊,從桌麵上堆滿的零食裏抓起一包薯片來撕開塞她手裏,又拿一廳汽水給她,“雞姐,你那天帶著一群小弟來救我們的樣子,太帥了,來來,讓我敬你一杯。”說罷,她用自己手裏的汽水與她碰杯。
派對現場是清吧的服務員幫忙布置的,不過大理石桌麵上堆滿的花束和三層高的華麗蛋糕,以及零食酒水都是柯鴆飛買的,到了眾人開始送禮物的環節,他的最誇張,是一條施華洛世奇的項鏈,何子萱差點兒沒打到他就地去世,柯鴆飛一直哀哀慘叫著求饒,答應了等她過生日會給她買鑽石耳環,才得以生還。
何子萱送的是一個精致的粉色小手包,裕琛送了一個英漢互譯電子詞典,易學佳的禮物是周禮諾最喜歡的,拆開牛皮包裝紙一看,是被木質畫框裝裱起來的一副水彩畫:他們六個人抱在一起的樣子。
梁楓掏出來的是一個筆袋,他不好意思地說:“送不了你太好的東西。”
周禮諾搖搖頭,伸手去握著他的手說:“你已經送了我一個我還不起的禮物,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