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粉塵
這一晚上，梁楓是在醫院度過的，他爸爸梁述工收到消息後，衝進醫院的走廊看見梁楓正無助地坐在椅子上掛吊水，手臂被簡單地處理包紮了一下，易學佳和周禮諾正奔波於掛號和谘詢，他抓著一個路過的醫生“撲通”就跪下了，不管不顧地請求他一定要救他兒子，顯然已經完全慌了神。
很快，梁楓就被推進了手術室，易學佳的母親和周禮諾的父母都趕了過來，一場責任推卸的口舌之戰馬上就要爆發，易學佳緊緊抓著周禮諾的手，她們心裏愧疚，易學佳覺得梁楓是因為要護著她而受傷的，周禮諾則認為整個事情因她而起，她們眼圈都紅了，像兩個小學生被罰站般貼牆站著。
在救護車上時，梁楓躺在擔架上，反複囑咐易學佳和周禮諾，千萬別把事情往她們倆自己身上攬，“怪我不小心，太笨了，用手去擋刀子。”他對易學佳說，“也不知道我這個治起來要花多少錢，你家裏現在還背一身債，再也掏不出錢來了，如果我爸爸要管你們家要醫療費，不要傻乎乎地點頭，我們家還是有些存款的。”接著對周禮諾說，“你不要提楚億泉，我都想好了，就說我們走路上遇到了混混跟我們要錢，然後把我砍傷了，你媽媽那個脾氣，要知道你跟這個事情有關係，肯定會撕了你。”
“怎麽回事兒啊這都是？”林碧光撲向易學佳，著急地抓著她的雙手左右檢查她有沒有受傷，“你們怎麽搞的？”
易學佳舌頭直發顫地解釋道：“我們遇到了痞子，他們要欺負我們，是梁楓保護了我們……”
“你！”周曙光氣急敗壞地揚起手似要打周禮諾，見她閉上眼瑟縮了一下，便換成手指指著她尖叫，“你就曉得給我找麻煩。”
“阿姨，和諾諾沒關係的。”易學佳趕緊把周禮諾拉到自己身邊，“我們好端端走著路，什麽都沒幹——”
“大馬路上那麽多人！怎麽就偏偏你們倒黴？是不是你不好好走路，去招惹流氓了，你從小就好鬥，女孩子不像個女孩兒，天天打得別人家男孩兒家長找你媽告狀——”周曙光跺著腳，任美國從身後攔著她已經快傾倒在易學佳身上的身體，她於是轉身正要怒斥，“哎你——”
任美國搶先對易學佳道，“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每天接送諾諾上下課，可能她走那條街上早就被欺負了。”這話一出來，周曙光咬著舌頭收回了話。
林碧光感激地看一眼任美國，而任美國則回以抱歉的目光。
原本一直抱頭坐在角落裏的梁述工，在護士來找他結賬時回神了，押金要交五千塊，他拿著一疊單據，迷茫地看一眼兩個孩子的家長，周曙光飛快地躲開了眼神。
“老梁，你看你要是可以就先把錢給墊上，孩子治療要緊，這個事情你放心，梁楓是個好孩子，他也是為了保護我們家佳佳受的傷，這個醫療費，我們一定會和你一起負擔的。”林碧光知道梁述工在想什麽，但他這個老實人肯定是覺得尷尬不好開口，於是她主動上前坦白，“隻是我們家最近什麽情況，你應該也知道了，這個錢，等我們緩幾天給你補上好嗎？”
任美國也趕緊對梁述工表態：“梁哥，我陪你去交費，這錢我們承擔一半。”
“等一下！憑什麽啊？”周曙光拉住任美國的手臂，罵罵咧咧起來，“這又不是我們家給他砍的！是他兒子非要逞英雄跑去跟拿刀子的流氓硬抗，他這是智商欠費，關別人什麽事兒啊？”
“你，你，可是——”梁述工又急又氣，兒子傷得這麽重，心裏全是無名火沒處發，憋屈得很，原本見到林碧光和任美國的態度親切，稍稍被安撫了一些，這會兒卻如同煤氣炤被扔了火柴般爆發了，拿著單據的手指著周曙光不住地發抖，“我兒子，這是——”
“什麽你你你這這這的？”周曙光雙手抱在胸前冷笑，“我哪句冤枉你了？是我們家想你們家寶貝兒子受傷的嗎？誰不想太太平平的？你不能走路掉坑裏就賴我們站在邊上的人吧？”
“楓楓是送你們家孩子去上培訓班，他本來可以不去的！”梁述工肩膀緊緊地繃著，額頭上青筋暴起，“他和平時一樣老實回家，會遇到這事情？”
“哦喲，那腳不是長他自己身上的啊？”周曙光不屑地翻個白眼，“我們給他綁起來逼他不回家的？他自己不多餘亂跑不就屁事兒都沒有嗎？”
“你——你怎麽這麽惡毒啊！我兒子才十七歲，生得那麽高大強壯，三四年來連感冒都沒有過，從來不讓我操心，這、這怎麽就躺手術床了呢？”梁述工一手捂著心口，怒火攻心得口吃起來，“我們找警察來評評理！看和你們家孩子究竟有沒有關係！”
“你就少說兩句吧！”任美國搭著梁述工的肩膀，把他往收費處的窗口拖，“老哥，別跟她一般見識，她一直這樣的人，你別被她氣壞了啊，走走，趕緊辦正事兒。”
周曙光眼見著任美國要去掏錢，正要追上去罵他，被周禮諾拉住，“媽媽……你別這樣。”她尷尬地漲紅了臉。
“你怎麽沒死啊？！我還以為是你怎麽了呢，趕過來一看你怎麽好好的呢？那我來幹嘛的啊？”周曙光扭臉就把火氣撒在周禮諾身上，“我就是來替你花冤枉錢的！”說罷，徑直往醫院大門走去，沒見周禮諾跟上來，她又轉身罵道，“走啊！裝死啊？想給人家的兒子陪床呢？”
周禮諾看一眼易學佳。
她衝她揮揮手，“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看梁楓的情況。”易學佳說完，看一眼媽媽以征得同意，林碧光點點頭。
等任美國陪梁述工回來沒多久，一個護士從手術室裏走出來，“誰是梁楓的家屬？”她對梁述工說，“準備一下辦轉院手續吧，這傷勢不嚴重，但情況比較複雜，為了不影響以後的生活，轉到省會的三甲醫院去找專家看看更好。”
“啊？”梁述工一臉茫然，求救般看向任美國，他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別慌。
任美國對林碧光說：“林姐，你帶孩子回去吧，我陪著梁哥，明天廠裏先幫我請假。”
“明天的班我替你了，你不用惦記。”林碧光點頭道，“麻煩你了啊。”
回家的途中，易學佳走在由昏暗路燈照亮的小區石子路麵上，盯著腳下的影子一直欲言又止的樣子，林碧光也似乎背負著無形的負擔般，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媽媽，對不起……”易學佳直覺自己就是她的負擔，嘴巴已經抿了起來，鼻子也發酸。
“你對不起誰啊？”林碧光見到本該無憂無慮的孩子向自己道歉，心裏一緊，溫柔地伸手摸了摸易學佳的頭和耳朵，然後把她攬進懷裏，“你又沒犯錯，跟誰說對不起呢。”
“媽媽，我好怕，我害怕。”易學佳終於繃不住了，她抱著林碧光突然哭起來，“我真的嚇死了，梁楓出那麽多血，我以為他會死掉，真的嚇死了，我好怕，我還幫不了他，我什麽都做不了，原來我這麽沒用……”
“哎喲喲我的寶兒哎，你才多大點兒人啊，就想要多有用了？”林碧光拿手一把一把地去揩易學佳的眼淚，這個女兒因為從小性格大咧咧，除了出生時候哭一哭，也就幾歲大的時候因為喊大人沒有被第一時間搭理，胡鬧似地哭一哭，摔跤摔疼了也是從來不哭的，打針的時候還會去嘲笑旁邊哀嚎的小孩子，所以她還以為她有多勇敢呢，結果她一哭，林碧光心裏反而鬆快了一點兒，知道易學佳還沒有長大，還會抱著父母哭鼻子，“哭吧哭吧，梁楓死不了，人哪裏這麽容易死啊，我生你的時候還以為我要死了呢，也沒死成，人還是挺皮實的。”
“那我也對不起你，媽媽，家裏現在這麽困難，我還要讀書，還要花你們的錢，我還掙不到錢……但其實……”易學佳似乎要哭個夠本般，把所有的委屈全傾倒了出來，但是因為思緒太多而表述得非常混亂，“我又好怕我沒有書可以讀了，怕我要出去打工掙錢，可是我還不知道要怎麽掙錢，對不起，我這麽沒用……”
但是林碧光作為她的母親，知道這孩子正在撒嬌，她哭得越厲害，她心裏則更是百味陳雜，一方麵高興她還願意撒嬌，一方麵又心疼這孩子還這麽年幼，就逼著自己去為大人承擔生活的壓力，懂事得叫她心酸。
林碧光捧著易學佳的臉笑嘻嘻地說：“你這小混蛋，這麽看不起媽媽？我雖然是個工人，管你一口飯還是管得起來的，對媽媽有點兒信心，就算你一輩子都不想去工作，我也能養活你。”
“你養不活，我太能吃了——”易學佳太久沒像個孩子般哭鬧了，媽媽的態度愈是寵溺，她愈是想放肆地撒潑，“我不要每頓都吃白菜土豆，我喜歡吃肉。”
“好好好，一禮拜一次，吃肉，你媽我掙得到。”林碧光更是大笑起來，摟著比自己高一截的易學佳，“不哭了哈，你長這麽大個人，難道不是你媽養的啊？”
“嗯，嗯。”易學佳彎著脖子，把眼淚蹭在媽媽的臉頰上。
“髒孩子。”林碧光伸手去用手掌揩掉易學佳的鼻涕。
母女倆摟在一起，搖搖晃晃地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