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圖走
一旦開始日複一日地上課,時間流逝得不留痕跡,高二的每一間教室終於都貼上了高考倒計時表,還有“提高一分,幹掉千人”之類的標語,九月底時,周禮諾終於摘掉了石膏。
在藝考培訓班也上滿了快一個月的課時,周禮諾倒不覺得課程有多為難她,讓她不舒服的是,這個學校裏的風氣和她所在的高中完全不一樣,說雲泥之別也不過分,太差勁了。
她是趁著每周六、日去藝考班上假日課,平時偶爾會在放學後去上一節六點到八點的夜間課,周末時因為是白天上課,易學佳會一旦有空就會接送她,至於夜課,易學佳則一次不落地接送,當她實在沒空時,便會交代梁楓或是請求裕琛接送,從來沒讓周禮諾獨自往返過。
第一次去上課,周禮諾就像享受了走紅毯般的待遇,班上所有人的視線都火辣辣地集中在她身上,不像她平時接觸的青春期男生和女生,會因為她身上的抗拒磁場而收斂行為,這裏的三十多個學生之中的男生一窩蜂湧了上來,他們輪番上陣來打招呼,討要電話號碼,而女生們也對周禮諾展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似乎都急於將她籠絡進自己的小圈子。
這些人裏對周禮諾騷擾最多的是楚億泉,當周禮諾在張老師的要求下站在講台上做第一次自我介紹時,他全程都在起哄。
她說:“我叫周禮諾,興趣愛好……是看書。”
“不是吧,我看你的興趣愛好是照鏡子。”楚億泉對周圍的學生攤開手說,“大家說,是不是?”
男生們哄笑,“美女”的調戲聲此起彼伏。
“換我肯定忍不住天天看。”楚億泉從後排位置跑到第一排坐下,托腮看著她問,“你什麽星座啊?”
周禮諾不悅地看一眼在講台邊坐著的張老師,他沒有什麽反應,因為這個班裏不上文化課,沒有什麽正經規矩,大家的坐姿都是千奇百怪,依裏歪斜的,隻要沒人踩在課桌上就不會被喝止。
周禮諾冷著臉說:“天蠍座。”
“不是吧,我看你是射手座——”楚億泉捂著自己胸口說,“我的心都被你射爛了。”
周禮諾不再搭理他,徑直走下講台朝教室最角落的位置走去。
“哎?你的自我介紹也太短了吧?”楚億泉轉過身子追問,“你還沒說你有沒有男朋友呢?”
走到中途,周禮諾改主意了,她走到“雞姐”身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雞姐的全名叫陳佩,因為一身江湖氣息,被班上男生說像個“雞頭”,久而久之又因為對同班女生較為照顧,於是得到賜名“雞姐”,她是周禮諾唯一願意交換手機號和QQ號的女生,因為她一眼就看出來這個黑皮膚的金色卷發胖女生是個“道上有人”的“大姐大”。
當易學佳不在身邊時,周禮諾自身小動物般的求生本能便百分百地啟動了,麵對雞姐,她警覺地知道,如果不回應她的熱情,可能會死,但是回應了,就會被她當自己人護著。
果然,雞姐見到周禮諾在自己身邊落座後,立即用她那厚實的大手掌惡狠狠拍了一下桌麵,凶狠地瞪著楚億泉,“你這騷發完了沒有?”
楚億泉臉上露出嫌惡又有些畏懼的表情,這才吊兒郎當地送給周禮諾一個飛吻後轉過身去。
多虧有雞姐的保護,周禮諾沒有被楚億泉糾纏得太過分,但是這並不代表她的日子就好過了,雞姐也是個話癆,上形體課、聲樂課時,總有她的聲音在耳邊好像不能斷電的冰箱般孜孜不倦地嗡嗡作響。
“你要不要我給你介紹男朋友?哎,你別擔心啊,肯定不是這個學校裏的low貨。”雞姐嘖嘖讚歎地打量著周禮諾,“像你這樣的仙女,我真的是頭一次見,我肯定得找個配得上你的大哥,你是真的沒談過戀愛?這也太浪費資源了,我看你肯定有,還怕告訴我?”
“我沒有,也不需要,我來這裏是為了上課的。”周禮諾貼著教室牆麵上的扶手,忍著不耐煩,輕聲對站在自己身後的雞姐說,“你不也是麽?你也沒有談戀愛。”
“我不談是因為我沒遇著合適的。”雞姐坦然地說,“真正來上課的能有幾個人?大家都是來打發時間的。”
她說得是,這裏的學生僅有一小部分是奔著學本事來的,大部分都是讀不進書,又因為家長害怕他們在社會上遊蕩而強行送來的,畢業之後好歹也算有個學曆本本,還有一門特長。
因為這所學校的課業安排鬆散,有大把空出來的時間,正值青春期的學生們那旺盛的精力便主要通過兩種方式來釋放:一是打架,二是談戀愛。
周禮諾親眼見到不止一次,一男一女兩個學生走在校園裏大大方方地親熱,摟抱親臉什麽的已經不能叫她驚訝了,最叫她大開眼界的一次是在教學樓背麵的一片小樹林裏,當時她為了躲避雞姐的熱情和其他男生的殷勤,想著走一條幽靜的小路換換氣。
首先她是聽見了奇怪的聲音,那種交換口水的漬漬聲,然後就見到兩個人緊密地疊抱在一起,坐在陰影中的綠化帶石墩子上,過於陶醉了,也沒注意到周禮諾的視線,他們閉著眼,身體好像正被費力擰幹的毛巾般攪在一起,又好像被搖晃的汽水般起起伏伏。
太惡心了。周禮諾的太陽穴一陣隱隱作痛,心慌氣短的她幾乎是落荒而逃,這種尷尬可能比撞見有人裸奔還叫她不適,有些像是走在街上時見到有野狗在膠合的那種厭惡感,人類身上那種與動物共通的原始欲望不著修飾地釋放行為,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她希望每個人都時刻體麵、克製,像個人。
至於學生之間打架的事情,她還沒正麵撞見過,但是有一回,四個社會人在教室門口出現,手裏提著明晃晃的西瓜刀,他們喊:“楚億泉是這個班的嗎?楚億泉在嗎?”
楚億泉罵了一聲髒話,一道電般從後門躥了出去,大家對這個景象似乎習以為常般爆發出大笑,沒有一個人在緊張,即使那些西瓜刀高高地舉起來追了上去,周禮諾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她以為這算大事兒了,結果第二天,楚億泉毫發無傷地出現,還是那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似乎也沒有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在這個藝考班度過的每一分鍾,周禮諾都提著一口氣,隻有走出校門見到易學佳的臉時,她渾身才好像打通任督二脈般鬆懈下來,那是一種迷了三天的路,終於從原始森林走出來,見到了炊煙的感覺,豁然開朗,天高雲闊。
“今天過得怎麽樣?”易學佳端著一個塑料碗盛的涼皮,站在一個涼皮車的攤位前,她趕緊再吸兩口,傻嗬嗬地笑著說,“沒想到你這麽快出來。”
周禮諾緊繃的臉上浮現出鬆快的笑容,易學佳看起來好像一條見了主人就瘋狂搖尾巴的大金毛,她走過去問:“還好吧。你怎麽又在吃啊?”
這個涼皮攤子是易學佳在接送周禮諾的這一天天中的一個意外收獲,“恐怕是全香珠市最好吃的涼皮!”她吃過一次以後,熱情地向每一個小夥伴兒推薦,要求他們有機會路過時一定要嚐嚐,梁楓有一回陪她來接周禮諾,被強行喂了一口,表示了讚同,確實好吃。
“兩口就沒了,不耽誤我吃晚飯。”易學佳捧著碗湊上來,卷起一筷子黃瓜絲和沾滿了紅油的涼皮,示意周禮諾張嘴,“來,啊——”周禮諾搖著頭躲開,易學佳於是緊緊貼上,“就一口嘛,不會胖的,胖在我身上,我保證。”
周禮諾拽著她走遠幾步,小聲說,“我是覺得不衛生。”
“你嫌棄我!”易學佳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但故意這麽說。
“我……”被將了一軍的周禮諾,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隻好張嘴吃下那一筷子,然後舔了舔下嘴唇上粘的一抹辣油說,“好辣,嗯……但是挺好吃的。”
“都說了好吃,你錯過這一口,是你一輩子的遺憾。”易學佳飛快地吃完剩下一口,然後將碗筷扔進垃圾桶,“也許我們離開老家以後,再也吃不到這麽好吃的涼皮了,所以能吃的時候要趕緊吃。”
“怎麽了,突然感慨?”周禮諾拉著她的手,前前後後地蕩著,夜幕降臨,兩個人朝車站走去。
易學佳說:“家裏還是決定讓我退了補習和美術班。”
“啊……”周禮諾更摟緊了她的手臂,蹭了蹭以示安慰。
“他們也沒說為什麽,就先是問我覺得學習怎麽樣,考美院有沒有壓力,然後我看他們也挺為難的樣子,就主動說,我覺得補習班沒什麽大用,退了算了。”易學佳的另一隻手因為沒有周禮諾抓著,所以擺動得幅度很大,又因為感到無處安放而收進了褲子口袋裏,她鬆口氣說,“看到他們鬆了口氣的樣子,我心裏還挺安慰的,覺得我好歹也算懂事,幫了爸爸媽媽一回。”
來到車站前,已經有一輛空車停在那裏,這兒是起始站,但是因為臨近學校所以乘客不算少,不過易學佳和周禮諾還是很輕鬆地得到了雙人座位,和往常一樣,易學佳習慣於讓周禮諾坐在靠窗的裏麵,她坐在靠過道的外麵,盡可能地隔開她和其他乘客的距離。
當車輛啟動時,易學佳似乎依戀地看著窗外的風景,“昨天晚上,他們以為我睡著了,在客廳裏聊天,我都聽見了,他們可能要賣掉我們家還債……”她自己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發出訕笑,“爸爸欠的錢,是十一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