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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頑石

  “你打球還穿拖鞋啊?”穿著運動鞋的易學佳站在球場邊,嫌棄地看著梁楓腳上那雙破損不堪的人字拖。


  梁楓撓頭笑笑,誠實地說:“就那一雙好球鞋,我要省著穿啊。”


  “你的生日是十二月底吧?”易學佳邊活動筋骨,邊思琢著,“我們到時候湊湊錢給你買雙新的球鞋。”


  “不好。”梁楓左右轉著腰,轉動著胳膊,“我還不起。”


  “切,誰叫你還了。”易學佳抬腿用膝蓋踹他屁股。


  梁楓朝球場走去,衝幾個正在玩球的大學生喊:“打比賽嗎?”


  易學佳和梁楓沒有走太遠,就在小區邊上的居民球場打籃球,說是球場卻又不是,除了兩個籃球架,場外兩邊還有台球桌,有陳舊的鐵皮健身器材,旁邊還有人在打羽毛球,更像是一個綜合活動廣場。


  那幾個大學生本來也不是職業選手,他們分出一個自己人來和梁楓組隊,玩了一場三對三,雖然易學佳從頭到尾就是胡鬧,但她運動神經不錯,聽梁楓的指揮,把每一個球都傳給他,愣是靠著一個穿人字拖的職業選手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


  “這不行,這不行。”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大學生求饒了,“打不下去了,你太厲害了,兄弟,留個聯係方式成嗎?”


  “對,下回我們再跟工大的打比賽。”另一個大學生邊擦著臉上的汗水邊笑道,“你就是我們的秘密武器。”


  “上你們學校?請食堂嗎?”梁楓扯起衣擺擦汗,露出八塊結實的腹肌。


  “食堂那肯定沒問題啊。”眼鏡大哥指了指易學佳,“管夠。你小弟一起來。”


  易學佳眉頭一皺,覺得哪裏不對,叉腰道:“喂,我不是他小弟。”


  眼鏡大哥推一下眼鏡,眯起了眼細看,豪爽地笑起來,“不好意思,頭發這麽短,個子也不矮,打起來路子還怪野的,沒認出來是姑娘。”他對梁楓重新說一句,“帶你女朋友一塊兒來,請你們吃二樓的小窗口。”


  易學佳還想繼續反駁,但是見梁楓痛快地說了聲“成交”後還與對方友好地握手,於是作罷,在心裏想今天既然是假女朋友那四舍五入也算是女朋友,對陌生人沒必要多嘴解釋。


  雙方聊得投機,大學生們已經開始代表自己的學校要拉攏梁楓報考他們的商學院了,梁楓正準備受邀去他們學校參觀時,易學佳注意到周禮諾遠遠地經過,她看起來情緒很差,裕琛緊隨其後,於是她立即衝了過去。


  “諾諾,怎麽了?”易學佳攔在埋頭往前衝的周禮諾身前。


  原本暴躁的周禮諾在抬頭見到易學佳那一瞬間,渾身的沸騰的戾氣便立即化成了蒸餾水,她委屈地一把抱住她,“媽媽她瘋了。”


  把許純平打發走之後,周禮諾和裕琛上了樓發現果然隻有周曙光一個人在家,周曙光打開門後見到他們時的表情很顯然地吃了一驚。


  “剛才我在樓下見到許老師了。”周禮諾舉起手中放著藥盒的塑料袋,“我怎麽不知道他今天要來?也不知道你病了。”


  “是啊,我就是病了啊。”周曙光僅僅穿著輕薄的睡裙,她一把奪過周禮諾手中的塑料袋,隨手扔在茶幾上,然後整個人栽倒在沙發裏,懶洋洋地問,“怎麽你們不是出去約會了?我警告過你,高考之後才可以談男朋友吧?”


  “我們不是約會,佳佳也和我們一起的,隻是她沒上來。”周禮諾邊說話,邊撿起一塊空調毯蓋在周曙光身上,雖然沒有走光,但她的大半個胸膛露在外麵,一根根的胸骨清晰可見。


  周曙光一把甩開薄毯子,輕佻地以手指指著周禮諾說:“就算你們要談,也別上床,裕琛的家境吧在我們這破鄉下還行,但也配不上你,別忘了你可是鳳凰。”她說話是衝著女兒的,卻眯起眼斜睨裕琛,似在提出警告,“可以睡你的人,還沒出現。”


  周禮諾並沒有被激怒,她早已習慣了周曙光的說話風格,她淡淡地反擊道:“所以許純平比起爸爸更配得上你嗎?”


  周曙光立即橫眉怒目地暴喝一聲:“你說什麽?”


  她從沙發上彈起來,肩膀肌肉條件反射地帶著手臂動了動,看似要動手卻還是沒有動,十六年來,她一次也沒有打過周禮諾。


  相比較文化知識,周曙光更為在意的是周禮諾的外在,她相信“美貌足夠改變命運”,“如果命運沒有一路綠燈放行,那一定是因為你不夠美”,所以家裏的粗活重活,周禮諾從來不需要參與,唯有當她因為一時放鬆而儀態不夠端莊時,反倒會惹來媽媽的暴怒責備,懲罰的手段一般是麵壁罰站,她的細皮嫩肉,周曙光是絕對不會允許其受損的。


  “媽媽,許老師的強項是國畫,他已經沒什麽可以教我了,如果你想要我考美院,你可以讓我和易學佳一起去她正在上課的那個畫室學素描。”周禮諾當著裕琛這個外人的麵,不想和周曙光吵架,盡可能以柔和的語氣講道理,“許老師是一個好人,但也是一個男人哪,在爸爸不在的時候,進出我們家,給有些閑人看見了,很不合適。”


  “你這話什麽意思?你覺得我跟他有一腿?”周曙光指著周禮諾的鼻尖,炮語連珠地高聲駁斥道,“我告訴你周禮諾,別人想怎麽說我,怎麽看我,拿我當什麽人都行!我就不準你這麽看待我!你是我生的,我是你媽!你知道我為你犧牲了多少?你向著外人教訓我?你懂什麽?我做的一切,不全是為了你?你是幹幹淨淨,你就覺著我不幹淨?嫌棄我了?看不起你媽了?我是你媽!我把一切都給了你!”


  周禮諾低下頭,緊緊箍著拳頭,她低聲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周曙光盯著她,咬著嘴唇,似乎在忍耐般渾身開始哆嗦,繼而突然轉身走向餐桌,把桌麵一個倒扣的罩子高高舉起來往地上一扔,因為是塑料的所以沒有什麽聲響,她不解恨,又拿起一個盛著昨夜剩菜的碗惡狠狠往地上一砸。


  過去隻是聽見吵鬧聲音不見爭執畫麵的裕琛,這是第一次身臨其境地感受周曙光的暴躁脾性,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作為一個小輩麵對這樣無理取鬧的長輩,他還沒有過親身去應對的經驗,所以愣在了原地有些反應無措。


  不過周禮諾對這一切習以為常,她拿來簸箕和掃把,蹲下身去先一片片把碎了的瓷片撿進簸箕裏,她冷冷地說:“媽媽,我記得這個碗是超市買的,三塊錢吧?以後我們去菜市場買一塊錢一個的好不好?你可以多摔兩回。”


  在桌邊的椅子上落坐的周曙光冷哼一聲,抓起一雙筷子,遠遠地投擲出去。


  因為筷子被扔到了自己腳邊,裕琛終於知道該做什麽反應了,他撿起來,走向周禮諾,蹲下身去想幫忙,“我來吧。”


  周禮諾為了躲開了他伸出的手,一著急收拾餘下的垃圾,便被尖銳的瓷片劃傷了手指,一粒針尖大的血珠子從食指指肚上冒了出來。


  她隻是以極細弱的聲音倒吸一口冷氣,也被周曙光捕捉到了,她剛才還冷臉端坐,這一瞬間竟突然神情慌亂地撲了過來。


  “你瘋了!誰讓你碰這些東西了?這麽危險!這手,這皮膚,留疤了怎麽辦?”周曙光雙手捧著周禮諾的手指頭,急得衝裕琛直嚷嚷,“快!快,雲南白藥和創口貼——”說完,她就毫不顧忌地用嘴吸掉了那顆血珠子。


  裕琛於是按照她的指示,從電視下方的雜物櫃裏翻找出醫藥箱送過來。


  被周曙光急切的關心所打動,周禮諾為自己剛才酸溜溜的譏諷語氣感到一絲羞愧,於是輕聲安撫她說:“媽媽,這沒什麽的,別緊張。”


  周曙光的語氣比起心疼更多的卻是責備和惱火,她嚴肅地瞪著周禮諾說:“好不容易把你養這麽大,我教你的全忘了?愛惜你自己。你將來可是要上大屏幕的,這能露出來的身上一點兒瑕疵也不可以有,現在那些個觀眾的眼光都是挑剔得不行,連你臉上的一顆粉刺都能議論半天。”


  雖然一直都知道母親珍視的隻是自己這一身皮囊,但周禮諾偶爾也會誤以為她對自己還是有輕微母愛的存在,這會兒卻如夢初醒般,她恢複了一臉冷漠,輕輕點頭說:“對不起。”


  周曙光為已經不見傷口的手指包上創口貼後,滿意地站起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指揮裕琛說:“你把這裏掃一下。”


  不用她說,裕琛也看不下去驕傲的周禮諾這一副灰姑娘的樣子了,他無言地整理起殘骸來,蹲下身時似有安慰之意地輕拍了一下周禮諾的手背。


  他這簡單的動作,無意地打開了周禮諾內心洪流的閘門,好像有外人在,她更有勇氣破罐破摔般,將自己在這個家中所遭遇的憋屈釋放出去——家醜外揚,像是撕開舊疤結的痂般痛快——“可是我不想當明星。”


  “你說什麽?”周曙光回過身來,一臉驚訝,大有見到家裏的冰箱開口說話的感覺,“你不想?”


  “你不覺得你的想法很荒唐嗎?”周禮諾站起來,和身高隻比她矮兩厘米的周曙光對峙,“為什麽你覺得我可以我就可以?當明星,是一張嘴一閉嘴說一說就可以當的嗎?你知道每一步要怎麽走嗎?你知道藝考的內容是什麽嗎?媽媽,你快四十歲了,我也十六歲了,我不是可以在作文裏寫‘長大了想當科學家’的年紀,你能不能實際一些?像個大人!像個正常的媽媽?”


  “正常?”周曙光一怔,繼而陰森地笑起來,“正常就是庸俗,是凡夫俗子,是人群裏的一個路人,是路邊的一粒石子,你以為當個正常人很開心嗎?我不正常嗎?我就是太正常了,我什麽也不是。”


  周禮諾不想再與她繼續爭執,“既然你沒有生病,那我們去繼續‘約會’了。”說完瞟一眼裕琛,示意他和自己一起離開。


  “周禮諾——”周曙光攔在她身前,雙手狠狠地抓著她的胳膊,指尖陷進了肉裏,“即使你現在恨我,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得知了周曙光不顧及自己的意願,早在三天前,就一意孤行地為她報名了藝考綜合培訓學校後,周禮諾衝出了家門。


  她緊緊摟著易學佳,下巴枕著她的肩膀,聲音像一隻疲憊的小鳥兒,“媽媽要我停學一年,然後去考電影學院的表演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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