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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補全

  繞著院子拍了一圈,易學佳的胸腔裏隻覺得心髒被不斷地往下拽,雖然這福利院裏的老人與孩子們相處時是一副其樂融融的畫麵,他們都被誌願者照料得很好,穿著幹淨的衣服,也有按時吃飯,但她並不能因此感到一絲安慰,因為他們並不是理應被“遺忘”在此的。


  整個院裏的老人有二十來位,半數是老年癡呆已經不記得家在何方,其中隻有一位是真正字麵意義的“孤寡”老人,沒有子女,其他人都是被兒女拋棄的,而孩子則有四十多個,全部都有智力或身體缺陷,大部分是在嬰兒時期就被遺棄的,一小部分是警方從街頭所謂的“乞丐”手裏解救回來的。


  坐在庭院中央的長椅上休息,易學佳檢查著預覽屏裏的照片,深深歎了口氣。


  “怎麽了?”梁楓拿著兩瓶水過來坐下,扭開蓋子後遞給她一瓶問,“拍得不好嗎?”


  “是拍得太好了,這個‘好’叫我難受,雖然大家都在照片裏笑著,但傳達出來的訊息還是很孤獨很無助……”易學佳將相機裝進包裏,看一眼梁楓後,皺著眉頭說,“人間真苦。”


  “嗯,最苦就是孤苦無依,世上沒有錢的人很多,但是身邊有家人陪伴的話,還能苦中作樂,最怕就是在苦裏找出樂來了,身邊沒有人可以分享。”梁楓看著一隻蝴蝶落在院子裏的花草上,眼神和語氣都溫柔得好像要化成另一隻蝴蝶了,“易學佳,以前我很想要一個家,很著急,所以才追著周禮諾問什麽時候可以跟我結婚……”


  易學佳轉過臉去認真地凝聽,而梁楓也轉過臉來,直視著她的雙眼繼續說,“現在我覺得家的概念不僅僅隻限於一家三口這樣的模板,家隻是一個概念,重點是有人去組成這個‘家’,不一定是家人,也可以是朋友,我因為從小沒有媽媽,所以很想要一個家,但現在回憶起來,我好像從來沒有感到孤獨……”


  易學佳情不自禁地笑了,將手蓋在梁楓的手上說,“因為你有‘家’啊。”


  “你們就是我的家,不管我走多遠,我都知道我有地方可以回去,要回去。”梁楓握住易學佳的手,認真地再一次告白,“我喜歡你,易學佳,但是我不會強求你和我談戀愛,如果做朋友也可以一輩子在一起,我能和你做朋友就非常滿足了。”


  “你幹嘛一次又一次說?”易學佳耳朵有些發燙,她試圖把手從他的手掌裏抽出來,卻被抓得緊緊的,她瞪他,而他卻一臉無辜地憨笑起來。


  她的臉在光照下泛著一層薄而通透的金色絨光,梁楓很想親她一口,但還是忍住了,他歎一口氣,訕笑著說:“因為我還懷抱著一絲希望,我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說,等著哪一次你也許會答應我。”


  易學佳皺起眉頭,“那我一直不答應呢?”


  梁楓悄悄將胳膊更貼近她,同時不自覺地以手指搓揉著她的手指,坦然地說,“不是說了嗎?那也沒關係。”


  易學佳卻很自責,“這不是耽誤你去談正經女朋友麽?”


  他搖一搖頭,“不耽誤,我不需要女朋友,我就需要易學佳。”


  一個誌願者正推著輪椅從他們眼前經過,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實在是太老了,雙眼已經成為了眾多皺紋之中的一道無用的縫隙,如果不是誌願者一直在跟她說話,易學佳幾乎以為這個一動不動的老人已經沒有呼吸了。


  也正因為這些病怏怏的老人們,即使這個院子裏百花盛開,也還是彌漫著一股邁向死亡的腐朽氣息,而孩子們正直生長期的生命能量也並沒能衝散這濃鬱的悲哀氛圍,新生與滅絕的衝突,更刺激了人對生命盡頭的審視:太快了。


  一切都太快了,從出生到終點,一晃眼之間。


  還有什麽值得珍惜的?要緊緊抓牢。易學佳坦誠地說:“其實我也不想和你分開,當然,不止是你——”她語氣動容,但又怕梁楓誤會,趕緊補充了解釋,“是大家,是每一個人,如果我們能永遠在一起就好了。”


  “我知道。”梁楓撒開了易學佳的手,終於忍不住伸長胳膊將她摟在懷裏,用臉頰貼著她的頭發,鄭重地說,“別人我不敢肯定,但是我,還有周禮諾,就是死也會跟你死在一起,放心吧。”


  “那我們這麽年輕,在死之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在一起……”易學佳也不抵觸梁楓的碰觸,她用頭頂蹭了蹭他的下巴,身心都軟綿綿地鬆弛下來,笑著說,“真好啊。”


  當易學佳和梁楓提及死亡的時候,他們想象得到的關聯詞隻有“離別”,並不是永別,因為他們太年輕了,體內充滿著肆無忌憚的力量,關於死亡,在他們六個人裏,曾經無限接近甚至於去觸摸到那是什麽東西的,隻有裕琛,在父母去世之後,他曾經數次想過自我了斷,剛剛轉學的第一天,他就摸上了那棟陌生教學樓的頂層,站在風裏往下看,感覺周邊的一切都在推擠著他,勸他跳下去。


  每一次把他拽回來的都是周禮諾,她作為一束絕境裏的光,在勸慰他,這世上還是有值得他留戀的美好,當然這一切,周禮諾都不知情,她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脫離了人類存在,被幻化成了一個美麗奇境,她成為了他賴以為生的藥,有信仰者會去天堂,而裕琛想要去的就是名為周禮諾的光暈之中。


  “周禮諾?”他昏昏沉沉叫著她的名字,掙紮著睜開雙眼,像是從黑色泥沼裏鑽出頭來,靠的就是那一束假想的光,“周禮諾?”他不斷呼喚著她的名字,猶如在吟唱為自己回血的咒語,終於看清楚眼前的光景了,是黃昏光照下的工作室。


  裕琛撫著腦袋坐起來,宿醉令他腦海之中是一片頓刀割據的聲音,他吃痛地閉緊雙眼,蜷起的雙腿無意識地猛然往前一踹,踢翻了許多個空酒瓶罐,而這些瓶瓶罐罐滾出老遠又撞翻了地上雜亂無章的工具,一片並不響亮的聲音在他的耳目裏卻好像野貓尖叫般交織成一片,叫他的耳鳴更為嚴重了。


  “周禮諾……周禮諾……你在哪兒?”他痛苦地低語著,一隻手在身邊左右翻找,摸到了一地煙頭,醉倒他的不是酒,昨天夜裏他因為抽了太多煙,醉煙了,醉得頭昏腦漲,吐了一地,但是那種極致痛苦帶來的張力卻叫他靈感噴湧,終於有了想要雕刻的東西,可是剛抓起雕刀便因為雙手顫抖不止而放棄了,最後的結果是又毀了一塊木料。


  終於摸到了一廳啤酒,他打開來,灌入喉嚨,企圖“糊弄”自己的腦袋,叫它別再扭曲了,一口氣喝光之後,他捏爛了罐身,扔到一邊,又對著白牆大吼一聲,“周禮諾!”


  “叫我幹什麽?”周禮諾邊奇怪地提出疑問,邊從大門走進來。


  裕琛呆滯在原地,啤酒從嘴角溢出來,他分不清楚現在是幻覺還是現實,但無論如何,他都條件反射般迎了上去,哪怕對麵是妖魔化身的形象,那也是他向往的終點。


  見到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周禮諾嫌棄地掃視周圍一圈說,“你一直不聯係我們,打電話也不接,大家都怕你死了,我才來看一眼的……你這是怎麽了?”這一地狼藉叫有潔癖的周禮諾不自覺地往後退了數步,“又髒又臭。”


  “周禮諾,我想你,我好想你,我需要你。”裕琛拉住周禮諾的手腕,邊胡亂親吻她的臉頰和領口中露出來的皮膚,邊將她拽向工作桌,這一連串的動作被一個突然的巴掌給打斷,他的半張臉立刻紅了起來,酒也因此醒了一些。


  “你夠了,拿我當什麽?”周禮諾怒目相向,“我不是你的垃圾情緒回收站。”


  裕琛瞪著雙眼看著在自己眼裏產生了重影的周禮諾,一時半會,對眼下的狀況還沒理解過來。


  咯噔——咯噔——的高跟鞋踱步聲,顯露出了周禮諾難得一見的猶豫與焦躁麵,她繞著牆從左到右踱了三圈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長出一口氣,冷笑著問:“關於那個花邊新聞,你怎麽解釋?”


  她身上的氣場是拒人千裏的冰封長河,無數道冰錐延伸出來,形成了一道道能叫人皮開肉綻的長鞭,緊緊扼住了裕琛的呼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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