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浪裏

  人跡罕至的小密林裏，柯鴆飛隻能聽見耳邊涓涓的流水聲和沙沙的樹葉摩挲聲，以及他激烈的心跳聲——這是他這輩子距離周禮諾最近的一次——她的每一根眼睫毛和眼角的肌膚紋理都在不足一根手指的距離裏，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潤潤地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


  周禮諾雙眼清澈地凝視著他，語氣寡淡地問：“為什麽想吻我？”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叫柯鴆飛躁動的體溫都降下了一度，他好像小學生答題一般絞盡腦汁卻又無比迷茫地說，“這……因為我喜歡你啊……”


  “喜歡我，就要吻我？”而周禮諾的回應比他更像個小學生，發出的全是幹巴巴的疑問，將空氣裏的曖昧因子一掃而空。


  柯鴆飛胡亂抓著頭發，著急地說：“這、這個，喜歡你當然就會想親你，抱抱你，和你緊緊貼在一起啊。”他紅了臉，眼珠子左右滾了滾之後，意有所指地補充，“就，會想跟你‘那個’啊……”


  周禮諾沉吟，“感覺沒什麽意義……”


  他辯道，“怎麽會？很開心的啊，難道你和喜歡的人親親不會開心嗎？就比如說，你和梁楓那什麽不開心嗎？”


  “他或許開心吧。”周禮諾甚至認真地回憶了一下，“我覺得也就，還好。”


  柯鴆飛快言快語地接話道：“因為你其實不喜歡他吧。”


  她卻沒有立即點頭，而是反問：“怎麽確定自己喜歡一個人？”


  “就想時時刻刻跟她在一起吧。”柯鴆飛還捏著周禮諾的手，但他的眼睛卻看著遠方，語氣輕盈地說，“和她在一起很開心，不在一起，會很擔心。”


  周禮諾點點頭，“那我可能喜歡我吧。”


  “哈？”柯鴆飛聽得一頭霧水。


  她繼續說：“因為我自己一個人呆著最開心。”


  柯鴆飛一怔之後大笑起來，也鬆開了她的手。


  “可能我們這些人裏，唯一沒長大的其實是你。”柯鴆飛歎口氣，明明周禮諾就坐在身邊，他卻語氣頗為懷念地說，“以前你也是這樣，喜歡一個人呆著，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樣子，你以前很聰明、堅強，又獨立，你現在也這樣，你沒有成長，是因為你很久以前就完成了成長，我懷疑你八十歲的時候，氣質也還是這樣，時間不會給你留下什麽痕跡。”


  “你在說我早熟。”周禮諾用一句話總結。


  柯鴆飛嘻嘻笑道：“算是吧，我呢，就是晚熟，晚到現在還是很幼稚一個人。”


  周禮諾搖搖頭，肯定地說：“不，你長大了。”她動了動自己的手腕，對他微微一笑，“你知道放開我的手了。”


  柯鴆飛反應過來她在一語雙關，便笑得有些心酸地說：“但你要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他雙手搓了搓，“從小學開始，我的眼睛就一直追著你。”


  “我知道。”周禮諾毫不含糊地收下了這份感情，她說，“但人很複雜，你不一定真的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很可能和你自以為的標準不一樣……”她話語暗示得很明顯，“也許你並不喜歡聰明、堅強又獨立的人，可能你喜歡的人有些笨，也很不靠譜。”


  “說什麽呢？”柯鴆飛訕笑出聲，“我不喜歡她，我隻是……隻是她老在我眼前晃悠，我又不能假裝看不見，人家心裏是有個大男神的，也看不見我。”


  兩人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但這無聲的空間並不惹人煩惱，反而叫他們在寂靜中交流了許多言語不能交換的思緒，直到周禮諾輕輕笑了一笑。


  “不走嗎？”她問。


  “有點兒舍不得。”柯鴆飛不好意思地撓撓耳朵，“總覺得……今天是我們這麽多年裏第一次交心，這一走，我就好像要跟什麽東西告別了似的。”


  周禮諾逗他，“還想吻我嗎？”


  “這不是廢話嗎？”柯鴆飛驚喜地問，“我可以嗎？”


  “如果你開心的話，我無所謂。”周禮諾揚起下巴，一副坦然請客吃飯的態度，“對我來說，這一個吻不意味著任何事情。”


  她身上的香水氣味很特別，不甜膩、不溫馨，是很冷漠、拒人千裏之外的那種淡香，但同時又因為神秘寒涼而叫冒險者心馳神往，柯鴆飛不想錯失這輩子唯一的一次機會，如果要向自己一整個年少的暗戀期鄭重道別，一個吻，再合適不過。


  可是他看著她凝視自己的眼睛，實在是沒辦法對著她的雙唇吻下去，她的眼神像是萬裏無人的一片白茫茫雪地，沒有一絲雜質，太幹淨了，即便是已經飛遍了萬水千山的疲憊鳥兒，寧死，也不忍心落下一個爪印，她是一座完美無瑕的冰山，應該下令禁止任何攀岩者在她身上敲下一個坑洞——“怎麽下得去手，王八蛋。”——柯鴆飛在心裏怨恨地罵起了梁楓。


  見到他遲遲不行動，周禮諾困惑地眨了眨眼。


  柯鴆飛幹咳一聲問，“你不閉上眼睛嗎？”


  她奇怪，“需要嗎？”


  柯鴆飛的手心直冒汗，他在褲子上揉了揉，尷尬地說：“我有些緊張，你閉上吧。”


  周禮諾似乎吃準了柯鴆飛沒這個膽子，很是乖順地閉上了眼，結果柯鴆飛還真沒那個膽量，即使她已經卸掉了百分之五十的防禦，這座帶著全副武裝的堅固堡壘，對他來說還是像極了一座具有碾壓級殺傷力的坦克。


  等了半晌，周禮諾沒感受到一絲動靜，意料之中地睜開眼，轉過臉去笑了一笑。


  “算了。”柯鴆飛歎口氣，但還是為自己強行找了找借口，“如果對你來說不意味著任何事情，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


  周禮諾抬手捋了捋頭發，語氣輕盈地說：“其實你已經不喜歡我了。”


  柯鴆飛立刻堅定地回應：“不不，我確定以及肯定，我是真的喜歡你，這一點從來沒變過。”


  周禮諾倒也不反駁，她隻是說：“但比起我，你已經有了更喜歡的人。”


  柯鴆飛張了張嘴，但並沒能找到合適的話語，最後“嘿”地一聲笑了笑，然後捶胸頓足地說，“太可惜了！我真的是做夢都想占你的便宜！”


  “占了這個便宜，和吃了一頓飯、看了一個電影是一個意思，反正也隻是一個過程，結束之後，什麽也沒有留在你手裏。”周禮諾站起來，邊朝茶館走去邊說，“我們去喝茶吧。”


  柯鴆飛感覺腳踝舒服了不少，於是也站起來，跟上去，對著她的背影追問，“周禮諾，你以後會愛上一個人嗎？”


  她回首看他，讓他一刹那眼前浮現了十六歲時，她穿著飄乎乎的裙子站在涼亭裏回首的樣子，前後重疊在一起，兩重身影完美無缺地契合成一重，果然，她一點兒也沒變，周禮諾永遠是周禮諾。


  什麽樣的人，才配得上周禮諾？柯鴆飛猛然想起裕琛，他皺起眉頭，心裏湧起許多情緒，有不甘也有氣餒，有放棄也有不舍，他感慨地說，“真好奇，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會變成什麽樣子，是會開心嗎？還是難過？”


  周禮諾沒有經過思考就幹脆地回複：“也許我不會愛上一個人，因為愛一定伴隨著傷害，我不想傷害別人，更不想被任何人傷害。”


  “那我祝福你能控製自己的感情。”柯鴆飛走到她身邊，懷疑地說，“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那也許我不是一般人。”周禮諾遙望著密林深處說，“以前有個人說我是心裏生著冰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