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故水
“什麽雞姐?人家有名字的好嗎?”雞姐被認出來了,雖然高興,但是又立即嗔怪起來,“你肯定不記得了。”
“記得啊,我記得你……”裕琛陷入一陣短暫沉默,半晌也沒擠出個字來,終於放棄地抬手撓了撓後腦勺,對著空氣幹笑了兩聲,“但我記得你是周禮諾那個藝考班上的,很仗義,很酷的女生。”
“還有印象,足夠了。”雞姐豪爽一笑,“我叫陳佩,如果可以,你能記一下嗎?”
“好的,陳佩。”裕琛拍一拍手上的灰塵,伸出手去,“你也沒怎麽變。”
“握手就算了,這麽商務。”雞姐也不征詢意見,直接鑽進裕琛的懷裏,一雙大手緊緊地摟抱著他的細腰,好像要將他折斷一樣,腦袋枕在他的胸口上說,“你變了,變得更高更帥,更像個男人了。”
裕琛張開雙手,為她的主動嚇到了,雙手在空中懸浮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拍拍她還是回抱她,就那麽尷尬地站著。
等雞姐抱夠了,她鬆開手,好像吸飽了青青草原上的氧氣般,容光煥發地說,“我不是個抱著手機上網的人,昨天我家親戚的小孩在飯桌上看什麽抖音,問我‘這個小哥哥帥不帥?’,我一眼就認出你了,所以趕緊飛過來找你。”
“這樣啊……”裕琛並沒有多少興趣和她閑聊,但又礙於她老遠跑過來的情誼,隻好客套地找尋著話題,“你現在哪裏發展?”
“我在長沙,開鹵味涼菜店。”她從挎包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上麵寫著“雞姐鴨脖”,但並沒有陳佩的名字,隻有旗艦店店址和經理人以及門店電話,她得意地說,“已經有六家連鎖店了。”
“哇哦,太厲害了。”裕琛心悅誠服地驚歎之後,把名片隨意地揣進口袋裏的同時回首看一眼自己的攤位,他急於收拾好了回去看鋪子。
也不知道雞姐是沒注意到他急於告別的心情,還是故意無視,她熱情地邀請,“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吃宵夜去?”
裕琛為難地又看一眼自己的板車,終於還是決定拒絕她的邀請,但是才剛張嘴,她就搶先打斷道:“我來找你,不是無聊的衝動,是有些掙錢的事情想找你合夥。”
她這樣一說才引起了裕琛的興趣,於是指著自己的板車,“那你介意我載你嗎?要麽你找個店,你打車去,給我地址,我來找你。”
“哪能介意?我也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打拚出來的好麽?別以為我現在是大小姐了。”雞姐踩著她的高跟鞋衝上前去,一屁股坐在車座椅上的後半截,拍了拍前半截,臉上泛紅地說,“你上來吧。”
裕琛楞了一下,他的意思是說她可以坐在車兜子裏,哪想到她自顧自跳上了駕駛椅,但他也不好意思再叫她下來了,於是把東西搬上車之後,勉強擠了上去,隻感覺後背被什麽東西緊緊挨著,像是有一床席夢思塌在他身上。
“我是不是好胖啊?”雞姐在身後問。
“沒有,是你的羽絨服比較大。”裕琛笑一笑,發動自己的電瓶車。
雞姐從身後緊緊抱著他,臉貼著後背,像個陷入初戀的少女般甜蜜地閉上眼,晚風裏全是奶油泡芙的氣味。
最後裕琛選擇了一家距離自己雜貨店不遠的烤串店停車,方便他步行回去照料。
雞姐進了店之後,翹著蘭花指捧起油膩膩的菜單,一頁一頁地翻著,故意抱怨道,“其實我現在都不太吃這種蒼蠅館子了,不衛生。”她抱歉地對裕琛說,“委屈你了,但是這個時間也沒什麽咖啡店給我們坐一坐,要麽明天我訂個好館子,給你賠罪。”
“沒什麽,我每天都是隨便吃吃。”裕琛無所謂地笑一笑,“這頓我請,我還請得起。”說罷,他問,“喝酒嗎?”
裕琛轉身朝已經熟悉的店裏老板招招手,“老板,來兩瓶山城,涼的。”
雞肉雞心雞腿茄子豆皮等等串串散發著粗糙嗆人的香辣味,鋪了一桌,雞姐脫了羽絨服,露出裏麵的白色毛衣,她擼起袖子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卻又在拿起來時,看一眼正對麵的裕琛,臉上有些發燙,隻是小小地咬了一口,輕聲細語地說:“還挺好吃的。”
裕琛將卷紙放到雞姐身前說:“小心別濺到白衣服上。”
雞姐羞澀一笑,“你真貼心,我身邊就沒有你這樣文雅的男人。”
裕琛沒有說話,隻是低頭將兩人眼前的酒杯倒滿。
“哎呀,你都不是直接對瓶吹嗎?天呐。”雞姐驚訝地讚美他,“你真的不是一般男人,太秀氣了,我們圈裏的人都是對吹,哎,你真是,你真是淪落了。”她真情實感地歎口氣,捶胸頓足地說,“你不該埋沒在這裏啊!”
裕琛被誇得臉上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擺擺手,“沒有,我這是,想著你是小姑娘,所以可能喜歡用杯子。”
“啊?”被他這麽一說,雞姐才意識到剛才不小心又失態了,趕緊收攏了雙手,摸著杯子害羞地說,“你真會說話,什麽小姑娘,我是老姑娘了,還沒結婚呢,你呢?”
裕琛喝一口啤酒,搖搖頭,明顯聽見對麵鬆了一口氣,他則暗自歎氣,這麽多年,太多異性在他身邊繞圈圈,但他並沒有任何與人親切的準備。
雞姐為自己也歎口氣,也不矜持了,她一仰而盡,“我猜到了,一般女人是配不上你的。”
裕琛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提醒她:“你不是說要和我談生意麽?”
“嗯,我能跟你聊聊天麽?因為我身邊真的沒什麽真心朋友。”話雖然是這麽說,不等裕琛的回答,雞姐已經自顧自滔滔不絕起來了,“雖然我身邊一直熱熱鬧鬧的,但是我其實交的全是什麽豬朋狗友,都是屁,我真的,這半輩子最羨慕的就是當時認識你們,看你們那一群人的友誼,我羨慕,我想融入你們,我知道我不行,你們是一個小國家的感覺,我和你們語言不通……”
因為她提及了易學佳他們,裕琛神色又溫柔了一些。
她繼續說:“從藝校出來以後,當然啦,我本來就沒打算說我這資質能和——”她回想了一下,確認自己記得的名字沒有錯,“能和周禮諾那種天仙去競爭,去當什麽明星,我就跟班上一個男同學去了武漢,一開始隻是打工,對了因為沒有錢,我跟那王八蛋還有另外兩個人一起合租,有天晚上,他爬上了我的床,稀裏糊塗我就被他辦了。”
因為她的話語沒有停頓,所以裕琛一直以點頭和輕聲的“嗯”來回應,結果她竟然在話裏藏了一個這麽大的爆點,他反應過來以後,被啤酒嗆到,撫著胸口說,“報警了嗎?”
“報啥警?我拿什麽證明這事兒是他強迫我的?”雞姐攤開手抖了抖,示意裕琛看看自己臃腫的模樣,淒然一笑,“而且你看我,有人會信我說的話麽?指不定還怪我得了便宜賣乖。”
裕琛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眼中憂傷地看著她,心疼全寫在臉上,同時也在內心責備自己,不該以貌取人,對她的態度應該再有耐心一些。
雞姐沉溺在他好像山泉的目光裏,動容地說:“裕琛,你真好。”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雞姐便離開了眾人合租的房子,帶著自己僅有的床具和保溫杯,找了一份包吃住的工作,在她上班的店子旁邊,有一個小學校,門口有許多擺小攤子的流動商販。
“我每天站在店裏,遠遠看著對麵的十幾個小攤子,總是被小學生給圍起來,我就想,他們掙多少錢呢?”雞姐邊回憶邊說,“我是不是也可以擺個攤子呢?就算是小攤販,那我也是老板嘛,給自己打工不受氣。”
然後雞姐就去和一個每天不準時推小推車出來賣涼菜鹵味的老奶奶套近乎,老奶奶說自己一天能掙三四百塊。
雞姐說:“這怎麽可能呢?她也不是24小時在那裏賣,也就中午晚上放學那麽一會兒,然後她說要麽我替她擺一下,她身體不好,已經出不動攤位了,每天我替她出攤,跟我對半分錢,那我就這麽著,跟她擺了一年半的攤,她是自己住,屋裏有空鋪,我就住她那兒,房費也省了。”
再後來,老奶奶的身體徹底支撐不住了,便把所有涼菜鹵味的製作方法教給雞姐。
雞姐一拍手掌,像個大漢一般情緒激昂地大聲說:“你說這是不是命中注定?怎麽偏偏是她在我眼前出現?怎麽那麽多攤子我就挑上她?所以我信佛了你知道嗎?一切都是命,命裏有時終須有,可能當時我被那畜生糟蹋也是命運為了把我趕到正確的路上去,是不是?”
老太太去世之後,雞姐盡心盡力地陪著她的家人處理了身後事,根據老太太的遺囑,她獲得了一小筆錢,她的家人見到她如同親人的態度,也不介意。
之後雞姐利用老太太給的方子,跑到長沙創業了,不到三年就開了六家店。
“我說完了,我想拉你入夥。”雞姐指著裕琛,有些醉醺醺地說,“我的方子,加你的網絡人氣,肯定能把我的品牌更壯大許多許多。”
“你真的很厲害,又能吃苦,換了我一定做不到。”裕琛在雞姐的話說到中途時,已經猜到這結果了,但他並不想接受這個邀請,所以委婉地說,“我不像你這麽厲害。”
“別這麽說呀,我怎麽舍得讓你吃苦頭呢?”雞姐著急地說,“你就出個形象,做我們品牌的代言,掙錢的事情交給我這樣的粗人就行了。”
裕琛隻是笑而不語。
等地上的空酒瓶多起來之後,雞姐開始撒起酒瘋,哭喪著臉說:“像我這樣成功的女人,什麽男人得不到?但是我知道他們圖什麽,他們怎麽可能看得上我?一個個假惺惺的醜陋嘴臉,老娘就玩你們!玩了就扔,誰都別想沾到我的便宜,老娘一分錢都不會給你們!”
裕琛擔心地皺起眉頭,“你醉了。”
“你不一樣,裕琛,你身上的氣質是什麽都不想要的那種,你是天上的仙兒,我是地上的泥巴,如果你想要這地上的東西,我什麽都願意給你。”最後她打了個酒嗝,伸手握住裕琛的手腕,期待地問:“你要不要做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