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明森
在等待人潮散去的時間裏，何子萱終於把自己心裏的一團亂麻給梳理開，漸漸收起了眼淚，抓起旁邊柯鴆飛的胳膊，把眼淚鼻涕都抹在他的衣服上。
柯鴆飛試圖掙脫開，但最終還是失敗了，他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名牌外套，愁眉苦臉地說：“你惡心不惡心啊？”
“我就覺得一切不該是這樣子你知道嗎？”何子萱站起來，覺得腿有點兒麻，索性伸手按在柯鴆飛的腦袋頂上，“也不知道我跟裕琛的人生是哪一步走錯了，不，實際上我知道，但我……不說了，腦子裏亂。”
“你好好說話，別破壞我發型。”柯鴆飛邊說話邊打開何子萱的手，站起來以後的他對於她來說就像一根電線杆子，所以何子萱順勢就倒在他身上了，“哎，你！沒骨頭啊？”柯鴆飛嘴上抱怨，還是甘願給她當依靠。
“我錯過了太多，你也是。”何子萱抬手又是一拳打在柯鴆飛的後背上，嫌棄地看著他，“裕琛遭遇了那麽大的事情，我倆竟然都缺席，這不應該，我們六個人不是一直都綁在一起的麽？他那麽絕望痛苦的時候，我倆竟然不在？”
“別幼稚了好不好？”柯鴆飛說，“怎麽可能天天都綁在一起，就算我們現在千裏迢迢來找他，然後呢？你把他帶去北京？人家搭理你麽？都是大人了，最多跟你敘敘舊，完事兒以後繼續各奔東西。”
何子萱白他一眼，又踹他一腳之後，朝裕琛走過去。
雖然已經是深夜了，但圍觀的人並沒有減少太多，重慶不愧被稱作不夜城，在這該入睡的時間裏，每一個人都精神奕奕的，也可能是裕琛的存在給他們的持續刺激好像電擊，畢竟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生活總是乏味的，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一個“活熱點”，就像平地拔起的遊樂場。
“裕琛！”何子萱趁著有空隙出現時，越過人群叫了他一聲。
很久沒被人叫過名字了，裕琛沒反應過來，何子萱又叫了一聲，他才奇怪地抬起頭，看見何子萱和站在她身後的柯鴆飛時，他呆住了，直到被鍋裏飛濺的油給燙到手，才猛然驚醒地回過頭去，繼續埋頭炒麵。
“怎麽不理我？”何子萱往前一步，被柯鴆飛衝身後拉住。
“他正忙著生意呢。”柯鴆飛說，“我們等他收攤吧。”
摸不著頭腦的何子萱隻好退到一邊，看著裕琛繼續忙碌，她執著地等待著，而他卻一次也沒有主動轉過臉來看他們一眼。
終於到裕琛要收攤的時間，周圍的人群發出一陣遺憾的唏噓，有些遠道而來的女生趕緊舉起相機打開閃光燈一陣猛拍，何子萱走上前去，皺著眉頭對裕琛說：“你為什麽不理我？”
原本準備散去的人們又來了精神，紛紛猜測何子萱是不是這個網絡紅人的女朋友，手快的人已經拍照發了微博。
裕琛卻隻是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說：“萱萱，你怎麽來了？”
何子萱便立即沒了火氣，鬥轉星移的時光落差感叫她又想哭了，她努力憋住，綻放出笑容撒嬌道，“不能來嗎？我想你啊。”
柯鴆飛走過來，對裕琛拋個媚眼說，“你可以啊，隨便炒個麵都能炒成國民老公，簡直就是人種不同了，我真是嫉妒不來。”
“柯鴆飛。”裕琛對他點點頭以代招呼，然後仰起頭往遠處看，“就你倆來了？”
柯鴆飛回答：“不好意思啊，就我倆，我們是無業遊民，人家都是精英上班族。”
裕琛“哦”地一聲點點頭，然後將物件抬上自己的板車，柯鴆飛見狀，搭了一把手，“謝謝。”他客氣地說，“我們別在這兒聊，上我店裏去吧。”
“哎喲？你還有店？小老板啊。”柯鴆飛打趣，“就覺得你這樣的人物，不可能隻是混出一個小攤子。”
裕琛的眼神在夜色裏泛著星星點點的光，他笑著說：“錢掙得有些不夠花，所以晚上出來擺攤。”
裕琛沒有怎麽變，但又好像變了許多，何子萱呆呆地看著他，雖然近在咫尺，卻又好像遙不可及了，回憶起很久以前，她和他一起坐在公交車上，她哭著向他表白的日子，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也好像，那個裕琛不是現在這個裕琛，就好像，皮囊裏麵換了一個靈魂。
“我的店距離這裏不遠，不嫌棄的話，你們上來吧？”裕琛盡量把小板車後麵整理出空間，對何子萱和柯鴆飛有些歉意地說，“我載你們？”
柯鴆飛撓撓頭，“別開玩笑了，你這小車載得動嗎？”
裕琛托著下巴打量瘦長的柯鴆飛，一挑眉說，“三個你應該沒問題。”
“謔！”柯鴆飛一腳躍上小車，反身把何子萱也拉上來。
裕琛發動電動車，在夜風裏發出“突突突”的聲響一路往北。
何子萱的視野搖搖晃晃，她曾經也坐過裕琛的單車後座，現在再一次看見他被發尾蓋住的後脖頸，心裏百味陳雜，整個心髒都被顛得起起伏伏，她又想笑，又想吐。
所謂的店，就是一間開在居民小區外的雜貨店，招牌叫“幸福超市”，掛著24小時營業的大燈，裕琛停好車之後，走進店裏對一個昏昏欲睡的看店者說，“行了，你回去吧。”
那個男生站起來，提起一掛已經熟到有些爛的香蕉，征詢地看一眼裕琛，見到裕琛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拿走，男生於是邊道別邊走出店外，“那我走了，老板。”
“明天還是晚上來。”裕琛對他的背影喊道。
男生抬起手做出ok的手勢。
裕琛用腳撥開地麵堆滿的雜物和紙箱，掃出一片空地，找出兩張陳舊的椅子，看一眼衣著光鮮的何子萱和柯鴆飛，用手撣了撣並沒有灰塵的椅子表麵之後，放下來，對兩人招招手，“坐吧。”
室內光線較為昏暗，又因為塞得滿滿當當的貨架而顯得格外逼仄，反而站著更舒服的何子萱並不想落座，但出於照顧裕琛的情緒，還是乖順地坐下了，而柯鴆飛這一坐下，折起來的一雙長腿則顯得極為憋屈。
“要喝什麽？”裕琛靠著收銀台說，“冰櫃裏隨便拿。”
何子萱搖搖頭，“不喝，我不渴。”
一陣叫人尷尬的寂靜之後，柯鴆飛環顧四周，拚命找出來一個話題。
“這店不是很大啊？但是我記得小時候我們家附近就是開這種小店的特別掙錢。”柯鴆飛對裕琛笑道，“裕老板應該掙得挺多的吧？”
“還行，以前還算時好時壞，最近因為附近有大型超市開張了，我這小本生意就徹底黃了，所以才出去擺攤掙些補貼，還好這個鋪子是我爸以前買給外公外婆做養老用的，不要我租金，情況再惡化下去，我想把這個鋪子轉租了。”裕琛誠實地回答，“但是聽說可能要拆遷，所以我準備再等一等。”
“哦哦，說起拆遷。”何子萱終於逮到了一個可以接話的空間，她趕緊說，“你知道幸福南裏終於拆了嗎？”
“拆了嗎？”裕琛眼裏卻是閃過一絲驚訝與落寞，最後苦笑著說，“拆了也好。”
何子萱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了，低下頭咬了咬嘴唇，柯鴆飛莫名有些心疼地看她一眼，替她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哎，裕老板，你現在有對象嗎？”
“沒有。”裕琛搖搖頭，“不想耽誤別人。”
柯鴆飛想起裕琛被網民扒出來的身世，好像現在外公外婆都靠他獨自一人照顧來的，於是也閉上了嘴，看一眼旁邊的何子萱，等著她開口繼續緩解這空氣裏化不開的尷尬。
“你們呢？”還好裕琛主動找了話題，他雙手插在口袋裏的動作叫何子萱心裏一熱，還和以前一樣的習慣，他問，“別隻是關心我，說說你們現在過得好不好？”
“挺好啊。”柯鴆飛於是把大家幹什麽工作的，現在都在忙什麽，一一給裕琛介紹了一遍，然後想起什麽似的，拍手大聲道，“哎呀！你知道周禮諾現在跟誰在一起嗎？你絕對猜不到！梁楓！你說說，這個混蛋，心眼可真多，悶不吭聲地跑去北京，近水樓台先得月去。”
裕琛微微吃驚之後，淡漠地說，“挺好的，梁楓是個好人。”
一時之間，大家又無話可說了。
見到柯鴆飛左顧右盼，而何子萱低頭無言的樣子，裕琛以歎息之姿輕輕一笑，決定盡早結束這久別重逢的會麵，“時間不早了，你們今晚在哪裏休息？”
“我們住酒店。”何子萱說罷，慌張地舉起手比出兩根手指，“分開睡的，兩間房。”
“什麽態度？”柯鴆飛捂著胸口，氣鼓鼓地瞪著她，“我還怕你對我怎麽著呢你！”
裕琛被逗樂了，“你倆還跟以前一樣，一個兔子一個鳥，吵吵嚷嚷的，都容易炸毛。”
“哪兒一樣啊。”柯鴆飛不屑，“這家夥已經是人妻了，老婦女一個，而我還是單身貴族，前途似錦。”
何子萱不高興他提起自己已婚的事實，踹了他腳後跟一腳。
“你們特地為了見我來的？”回過神來之後，裕琛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啊，迫不及待的。”柯鴆飛邊揉著自己的腳踝，邊責怪地指著何子萱說，“本來老易都說了，等大家有空一起來找你的。”
何子萱漲紅了臉，埋怨地看一眼柯鴆飛，但是裕琛卻對她溫柔一笑，她於是有些高興地抿了抿嘴。
“不急著回去吧？”裕琛語氣有些生疏地說，“這麽久沒見著了，明天一起吃個飯吧？”
既然他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行！明天約個午飯。”柯鴆飛便一口答應之後，拉起依依不舍的何子萱向他告別，“留個電話可以吧？老同學。”他的語氣也不覺間染上了一絲生硬。
走在路邊準備攔車時，何子萱突然下定決心般看著柯鴆飛說：“要麽你先回北京去吧？”
“搞什麽？”柯鴆飛疑惑地回頭看著她問。
“我不想回去了，我放不下裕琛。”何子萱的臉迎著路燈的光影，頗有幾分英勇就義的氣概，“我想留下來。”
柯鴆飛瞪大了眼睛，“你瘋了？你留下來有什麽用？陪他看店？還是嫁給他啊？你別忘了你有老公的，人妻。”
“我愛他，我沒有瘋，我愛裕琛。”何子萱的聲音在發顫，但她的眼神無比堅定，似乎終於穿透了迷霧走到了終點般，雙眼裏熠熠生輝，“我要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