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狐火

  “你確定要這樣嗎？”卷發的絡腮胡男人雙手抱著自動販賣機的左側，原本就愁雲慘霧的臉上現在的表情更加為難了，他望著易學佳說，“小姐，我也不是一定要你賠我錢……”


  “這已經不關乎錢的問題了。”易學佳雙手抱著自動販賣機的右側，與他隔著冰冷的鐵皮相望，嚴肅地說，“這關乎於尊嚴你懂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是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就算是機器人，也不能不守規矩。”


  “其實我待會兒還有事情。”男人猶豫地說，“要不……”


  “沒有第二個選擇了，我們沒有退路，聽我喊口號。”易學佳打斷他，“三，二，一！”


  他們兩人同時鼓足了勁兒，“嗯哼”一聲，推動這台販賣機，試圖使它朝前傾斜，吐出那三包卡住的零食，但是它隻是緩緩地往前移動了幾厘米，男人抱怨道：“慢、慢、慢，我的肌肉，我的手，好像拉傷了……”


  “別急，等會兒，好像動了。”易學佳不願放棄地大聲道，“給它躺下來，慢一點兒給它躺下來，使勁兒，一！二！三！……哎？哎！你！”


  男人撒開了手，走到一邊不斷甩動胳膊，“算了算了，我拉著筋了。”


  “你這個人！”易學佳也撒開手，不甘心地對他說，“朋友，我們人類不能吃了機器的虧，你別這麽快放棄，這可是你的錢。”


  “本來我隻損失了十五塊，現在你讓我損失了四十五塊。”男人左手揉著右手，向她攤開右手說，“如果你特別在意，特別過意不去，那，三十塊，賠吧。”


  “咦——”易學佳瞪大眼睛，“我這是，我還不是為了你好？我這出謀劃策還有錯了？”見到對方張口要辯解，她抬手阻止，“停，別說話，這個事情，我今天一定要為你解決了，堵上我的名聲。”說完，她回身，深吸一口氣，張開自己一雙長長的胳膊，整個人身體緊緊貼在販賣機上，抱著它一陣猛烈搖晃，“下來！下來！下來啊！”


  看著易學佳好像被電擊一般劇烈顫抖的背影，男人目瞪口呆地自言自語：“這就是……瘋子嗎？”


  “不是——”隨著一陣稀稀唰唰的聲響，易學佳停下了動作，彎腰從下方的機器吐出口裏撿起三包巧克力豆，轉過身來抖了抖自己的戰利品，得意地咧嘴一笑說，“我是你的救世主。”


  吐出口裏並不是隻有三包巧克力靜靜躺在那裏，許多零食都被狂暴的易學佳給搖晃了下來，七七八八地堆成了小山，見到男人瞪大了眼睛一副被震懾的樣子，她得意洋洋地又撿起一小罐口香糖和一包辣條，一起塞進他的懷裏道：“當我請你的，別客氣。”


  說完，她在男人的注視下從飲料販賣機裏買好咖啡和礦泉水，最後帥氣地向他拋了一個媚眼，這才瀟灑地離去。


  男人抱著懷裏的零食，感歎，“原來是個傻子。”


  易學佳順路參觀了一圈後，發現有半數以上的主題房裏已經有人開工了，全是美女帥哥在快門前飛快地換著動作，不過她也不覺得稀罕，美人什麽的，她身邊就有，從小看到大，不都是鼻子眼睛麽，看久了覺得都是人，就像貓都是貓，狗都是狗。


  回到化妝室，浮姐也快收工了，梁楓此時看起來精致得像是皮膚沒有毛孔的雕塑。


  一個助理站在門口喊：“梁老師來了，模特準備好了嗎？”


  “行了。”浮姐拍拍梁楓的椅子，“你去換衣服吧，聽說今天要拍十七套。”


  梁楓站起來，領著易學佳往二樓盡頭的影棚裏走，那裏麵是幹淨無裝潢的房間，從天花板上垂落下來一塊三米高四米寬的正紅色背景布，正中央放著一把高腳椅，老梁的助理正在將各種種類、顏色的鮮花堆積在地上，形成一片花團錦簇又豔麗鬼魅的畫麵。


  老梁是個四十多歲的知名攝影師，他的黝黑皮膚是特意做美黑曬出來的，留著寸頭，戴著鑽石耳釘，他衝梁楓招招手，“老弟。”


  梁楓點點頭打招呼：“梁老師好。”


  易學佳對著被布置的影棚想起一個風格濃烈的攝影師，於是驚歎：“哇，這風格……很像蜷川實花啊。”


  梁老師聽了，臉上露出一絲不悅，卻又立即笑眯眯地說，“這個小孩子很有品味啊，還認得蜷川實花呢，但是我可沒有抄襲人家的風格哦，你隻要多開眼界，多看看世界級大師的作品就知道，大家拍來拍去，最後都是會融化貫通的嘛。”


  易學佳很是虛心求教的態度，真誠地附和道：“老師說得是，我對攝影一直都是一知半解，懂得不多。”


  梁老師滿意地頷首，眯起眼打量她問：“你也是今天的模特？”繼而轉頭問助理，“你給我的行程安排上沒寫今天要拍兩組人兒啊？”


  “不是，她是我的朋友。”梁楓拉著還在傻笑的易學佳站到自己身邊，對梁老師禮貌地說，“她是個自由攝影師，想加入您的工作室，跟著您一起學習。”


  “哦……行吧。”梁老師托著下巴再度仔細打量易學佳說，“你先幫我打個光。”


  “好嘞。”易學佳二話不說跑去撿起地上的打光板，高高地舉起來。


  開工後，易學佳見到麵對攝影師快門的梁楓好像換了一個人，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又似乎可以這麽形容：他變回了曾經的梁楓。


  平時的梁楓就是一個看起來總是心不在焉又沉悶寡言的夢遊患者，但是一旦他打起籃球來，整個人便像是被人潑了一大桶冰塊般醒過來，眼神裏因為專注而顯得殺氣四溢。


  此時此刻，易學佳看著全身心都因為投入工作而顯得氣場蕭殺的梁楓，才算徹底同意了裕琛曾經對他的評價，梁楓並不是隻喜歡又隻擅長打籃球，他麵對任何一件想要做好的事情，都會好像要報殺父之仇般磨刀霍霍、全神貫注。


  “毛衣拽一下，鎖骨多露出來一些。”“你雙手捧臉，性感！性感，我要色氣。”“你把口紅揉亂一點兒，劃到臉上去，對。”“腿，曲起來，岔開，岔開顯得更長，對，可以，超越人類極限，好。”“躺下，你嘴裏可以吃下一朵花，對，含著，但要好像在吃的樣子。”


  ——對於梁老師的一通快速指揮，梁楓都立即給出了配合的反應，且完美達成了他對他的預期。


  易學佳聽著這些指令，看著昔日的“籃球少年”在那裏搔首弄姿，她的視線都因為尷尬而四處漂移了，但梁楓卻若無其事，於是漸漸地，她也習慣了，便直勾勾地看著，在心裏品味起來：說實話，梁楓“騷”起來，是真的好看，因為他身材好，臉又小，有一幕他撩起衣角叼在嘴裏，露出人魚線的畫麵，叫她幾乎快忍不住鼓起掌來，這活色生香的現場，好看！她想買瓶可樂坐在沙發裏悠閑觀賞。


  “換下一套，趕緊的。”


  ——梁老師拍一套服裝的時間隻花了十分鍾，這一會兒工夫，他已經拍完了六套。


  梁楓換衣服的時候也不避諱，除了內褲，直接脫了個幹淨，易學佳發現他的肌肉比少年時代更漂亮了，也許是因為他對待工作很是敬業，每周都泡健身房的緣故。


  現場的工作人員不多，梁老師隻帶了兩個助理，有兩個女生是品牌方的服裝負責人，而浮姐全程在場幫忙盯著為梁楓補妝和抓幾款簡單有變化的發型，大家對模特兒當麵換裝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不過眼神還是流露出對好身材的讚歎和一絲辛苦隱藏的欲求。


  隻有一次，梁楓未能滿足梁老師提出的要求，他舉著相機對他喊：“你側躺著，用左手抓著椅子腿，高高舉起，然後眼神向上看。”


  梁楓嚐試了，但是他的左手因為舊傷一直在顫抖，當梁老師皺眉放下相機，正要質問他時，易學佳趕忙解釋：“他左手用不上力氣！”


  “啊？什麽毛病？”梁老師一臉的困惑和不耐煩，“行行，換個手吧。”


  梁楓於是立即坐起身重新擺出完全相反的側臥姿勢，然而梁老師卻不甚滿意，嘴裏嘀咕著，“不行，我這靈感完全被打斷了，這感覺不對……怎麽不早說是個殘廢呢？這得寫在檔案裏啊，算不算商業詐欺？”


  易學佳聽了來氣，垂下雙手，炮語連珠地為了梁楓辯解起來“老師，他的左手隻是力氣小一丟丟，並不是用不了，這又不是什麽速寫比賽，非得叫他擺一個動作擺上半小時對不對？也沒有耽誤你半分鍾啊，換一個動作，就能叫你沒有靈感了？不至於啊，老師，你這麽專業。”


  “你怎麽回事兒？一個外行，竟然教訓起我來了？”梁老師轉過身怒瞪易學佳道，“你能不能別耽誤我工作？出去。”


  易學佳一愣，剛要扔下打光板，但看一眼梁楓，又覺得自己不該砸他的場子，馬上對梁老師笑臉相迎起來，“那我不能走，我走了，誰給老師打光啊？哈哈哈，對吧？”她自顧自笑著，重新舉起打光板，左轉轉右轉轉，“這樣？還是這樣？老師覺得還行嗎？”


  見到她這麽快示弱，梁老師也頗為吃這一套，重新端起相機對梁楓說：“繼續，我沒靈感了，你就自己動動，專業模特就該有專業素養。”


  梁楓麵上眉頭微微一皺，於是自發擺起各種撩人姿勢來，他好像懷抱著情人一樣對待胳膊裏的椅子，惹得在場的女生和浮姐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而梁老師的快門似乎也相當滿意地飛快炸響起來。


  收工之後，梁老師趾高氣昂地對易學佳招了招示意她過來，“既然你要加入我的工作室，擇日不如撞日，趕早不如趕巧，今天我就看在梁楓小兄弟的麵子上，要了你，馬上你收拾收拾，下午跟我跑另一個活兒，跟了我，想學東西，就別嫌累哈。”


  不等易學佳走過去接話，還沒來得及穿上上衣的梁楓，就光著上半身抓住了易學佳的胳膊，把她拉到身邊，對梁老師說，“不用了，我覺得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