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徐美軍出生的時候父母的年歲都很大,徐父人快六十了,徐母四十多歲。按照常理說,徐美軍不能出現在人世間,或者說,他出生的可能性很低。往前推十年,徐父四十多快五十,徐母三十多快四十的時候,也正是徐家皮草生意風生水起的時候,徐父萌生了一個想法,想要一個二胎。那個時候,正是我國計劃生育國策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國家公職人員若是生了二胎被發現,直接開除。但是徐父不怕這個,徐父是個商人,在底層摸爬滾打,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哪怕什麽開除,最多是罰錢。這個罰錢的懲罰對於徐父來講更是不值一提,不過相當於幾頂水獺帽子沒掙錢,徐父根本不在乎。既然下了決心,徐父徐母便開始要二胎。可是經年下來,徐母的肚子不見動靜。到醫院一查才知道,徐父是弱精。徐父也說不清弱精是什麽,醫生的解釋也不清不楚,隻是知道自己要二胎的希望極為渺茫了,但是夫妻生活照過,那“一哆嗦”的勁爽還是有的。自己已經有了一個兒子,而且正在上學的大兒子已經展現出自己優秀的一麵。既然如此,徐父徐母便放棄了要二胎的計劃。


  可是過了十年,徐父快六十了,徐母四十多,再過幾年都要進入更年期的徐母竟然懷孕了。徐父心裏犯嘀咕。自己最近確實在吉林長白山的朋友那裏買了一些鹿茸吃。其實徐父早就放棄了要二胎的想法,吃鹿茸為的是那“一哆嗦”的勁爽,難不成這一架鹿茸,真讓自己返老還童了?徐父又去醫院檢查,自己依然是弱精。這下心裏更犯嘀咕了,可是算時間,那幾天自己確實和老婆“哆嗦”過。醫生告訴徐父,弱精不是完全不能要孩子,隻是可能性很渺茫。但是徐父心裏依然嘀咕,十年了,自從查出弱精一來,自己從不“帶雨衣洗澡”,為何這可能性早不發生,現在才發生呢?這份嘀咕直到徐美軍漸漸長大,徐父發現他很像自己才打消。


  然而徐父心裏的嘀咕事小,徐母心裏的抉擇才是大事。醫生告訴徐母,這個年齡的女人,生孩子危險性很高的,建議打掉。徐母當時就害怕了,本該打掉,可是有一件事情讓她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徐母懷孕的時候,徐家大兒子正在讀大學。徐家大兒子名叫徐雪軍,自小聰明懂事,學習好。那個年頭,大學生少,徐雪軍考上了大學,考上了大學之後竟然贏得了一個出國留學深造的機會。可是徐家並不想讓徐雪軍出國,出了國,有兒子跟沒有兒子一樣,從此聚少離多,徐父有話:你就算什麽也不是我也能養得起你,何苦為一個說不準的前程撇家舍業,遠赴他鄉,還讓家裏老人孤獨終老。徐雪軍留學的計劃就此擱置了。擱置也不光是因為徐父有話,而在於徐雪軍自己,徐雪軍不光成績優秀,更有一份孝心,徐雪軍也有話:我徐雪軍到哪兒不吃飯呀,國外算個屁,這國不出了。可是徐母疼兒子,她知道兒子誌在四方,又知道兒子因為孝心放棄誌向,因此愈發心疼兒子,得知自己懷孕之後,徐母也撂下話:兒子,你出你的國,你闖你的世界,不用惦記爸媽,我再生一個。


  有人說是徐家命裏該有,有人說徐母一念通天,總之徐母很順利地生下徐美軍,甚至練妊娠反應都少得很。


  徐美軍順利降生,徐雪軍欣然出國。徐父徐母老來得子,仿佛重新開始了生活一樣,對於小兒子徐美軍,那是能有多寵就有多寵,錦衣玉食不說,家教都按照科目不同,雇了好幾個。可是徐美軍顯然沒有哥哥徐雪軍那個優秀勁。不光是成績不好,越長大越發現,徐美軍沒理想,不光沒理想,連個愛好都沒有,甚至在任何事上也沒個主見,概括地說來,徐美軍很沒用。對於徐父徐母來說,徐美軍這樣的性格倒是沒什麽不好的,徐父徐母依然寵著她,慣著他,畢竟他還有一個優點,不招災不惹禍。這樣的徐美軍對於徐父徐母來說也恰到好處,他們不想讓徐美軍去翻江倒海,隻想讓他留在身邊頤養天年。


  徐美軍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徐父患病去世了。也許是由於老來生子掏空了身體,也許是對結發丈夫的思念,第二年,徐母也離開了徐美軍。此時的徐雪軍已經得到了美國的永久居住權,憑借學術上的研究,已經是一位成功的人士了。對於遺產方麵,徐雪軍絲毫無所爭,就這樣,徐美軍繼承了徐家的全部產業,包括三間住房和兩間店鋪。


  對於生意,徐美軍沒有什麽想法,上遊都是些老關係,維持不變,下遊也不去拓展,等著客戶自己來。徐美軍倒也勤謹,每天就知道在店裏看著,早來晚走,幾乎從不離開。可是看店是店員的活兒,老板不去開拓,生意自然好不了。


  徐美軍也結過婚,結婚一年就離了。離婚是女方主動的,而且並不分走徐美軍一點財產,說白了就是不願意和徐美軍生活了。


  徐美軍一直守著自家的皮草生意,雖說到後來,生意讓他做得幾乎不怎麽賺錢,但是徐美軍不在乎,他還有房租收入,能過活。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徐美軍放棄了生意。


  當年徐父做這個生意的時候幾乎是從零做起,販賣一些羊皮,牛皮之類的。幾十年下來,為了追求更高的利潤,經營項目也不斷變化,從羊皮牛皮到獺兔,到狐狸皮,有一階段還買過水獺皮,到最後,變成了賣貂皮。貂皮這種產品是不提倡的,因為貂皮的製作過程比較殘忍,不人道。貂皮有一個種類是水貂,聽起來,這個名字似乎不錯,可實際上就是活扒皮,極其殘忍。有人因為殘忍而拒絕貂皮,也有人說,貂這個生物是有靈性的,所以拒絕貂皮。不管出於什麽原因,總之行業間就是流傳一種說法,遠離貂皮。徐美軍知道這個說法,但是沒有在意,畢竟打他出生,家裏就做這一行,耳濡目染這麽多年了,都麻木了。可是有一天,他遇到一個人,從此,便在意起來。


  這個人買了一件貂皮大衣,一周後來退貨。徐美軍見貨品完好無缺,便問退貨的原因。不料對方竟說,這件貂皮大衣晚上會說話。徐美軍常看恐怖電影,並不感覺害怕,甚至經常感歎,沒有能嚇住他的恐怖電影。可是今天,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聽到對方突如其來的一句瘮人的話,徐美軍害怕了。徐美軍感覺整根脊椎一陣發涼,全身的毛孔都一下子炸開了,接著,額頭涔涔滲出汗來——其實他全身都滲出了汗,隻是罩在衣褲裏麵,自己沒發覺而已。可能是因為驚嚇,也可能是身上出汗著了涼,徐美軍當晚就發燒了。高燒三天不退。等到病好了,徐美軍便不想幹這個生意了。不幹了,這是件大事,怎麽著也得找人商量一下。可是徐美軍沒有知心的朋友,而且他早已離婚,實在沒有誰可以商量這件事。最後,他給遠在美國的大哥徐雪軍打去電話。在電話裏,徐雪軍說,貂皮這種東西的確太殘忍,太不人道。放棄了也沒什麽。不賣貂皮了,可以賣些不殘忍的。如果實在覺得皮草生意連帶有殺生的嫌疑,不如換換上遊渠道,該賣些布料和毛料的衣服,畢竟家裏的攤位在服裝城,轉型也方便一些。


  有人說,迷茫的時候扔硬幣,不用管正反麵,硬幣扔上去那一刻,心裏就有決定了。徐美軍也是一樣,電話撥出去,徐美軍已經有了選擇,以至於大哥說的話,幾乎沒怎麽聽進去。掛掉電話,徐美軍下定決心,解散生意。他又對自己說:“趕明兒,做點別的生意。”


  “趕明兒”,是徐美軍的家鄉話,意思比較寬泛,是指等到明天,或者等幾天,再或者等過了這一陣,總之是等到以後的意思。徐美軍這一“趕明兒”,垮了年,一直等到了今天,也沒做任何生意,一直閑著,當了一個逍遙的包租公。


  徐雪軍已經有很多年沒回國了。在美國,他在一家研究所擔任要職,研究的項目很冷門也很賺錢,叫空氣流動力學。徐雪軍的妻子也是中國人,名叫劉春燕,是徐雪軍讀博士的時候,同學校的同學,專業是曆史係的博物館領域。這幾天,劉春燕由於一批文物的鑒定工作,需要公出,回中國一趟。正好徐雪軍的一個課題研究告一段落,手上事務並不繁忙,恰逢中國的春節之際,徐雪軍便決定隨著一起回國看看。劉春燕回到中國,工作十分忙碌,徐雪軍便自己到處逛逛。在中國,徐雪軍沒有什麽朋友,他也不需要,他根本就不是一個需要太多別人陪伴的人。徐雪軍到自己父母的墓碑前祭奠了一下,隨後便想去看看自己的弟弟。徐雪軍與這個弟弟幾乎沒有共同成長的經曆,所以感情並不算深厚,但是徐美軍畢竟是親弟弟,回一趟中國不容易,徐雪軍決定去看看他。徐雪軍先是來到徐家的店裏,發現店鋪已經租給別人經營了,顯然徐美軍並沒有聽從自己的建議,但是徐雪軍並不在意,反正早已放棄這些產業了。


  徐雪軍給弟弟徐美軍打電話,無論如何也沒人接。


  徐雪軍又來到弟弟徐美軍的家,敲門,還是沒人開。


  徐雪軍準備再打一個電話,如果還是沒人接,就放棄與弟弟見麵的計劃。


  當彩鈴想起的時候,他感覺房間裏麵有手機振動的聲音傳出來。雖說走廊很靜,但是自己手機聽筒播放出的彩鈴顯得很大,讓自己無法判斷真的有振動聲傳來,還是自己產生了心裏作用。


  徐雪軍靈機一動,從背包裏掏出單反相機。


  防盜門的門鏡是兩個凸透鏡的組合。由於光線折射的原因,從裏麵能往外看,但是從外麵看裏麵就一片花,看不清。如果從外麵,架上一組反方向組合的凸透鏡,隻要焦距調的準確,就能看到裏麵的情況。徐雪軍隨身帶著單反相機,這個相機買了很多年了。行家買相機都是隻買機身,然後配很多鏡頭。徐雪軍不是攝影的行家,所以買相機的時候,買了套裝。套裝相機的鏡頭屬於通用鏡頭,焦距的跨度非常大,適合攝影初學者。徐雪軍的鏡頭焦距在“15——85”,徐雪軍相信,這樣大的焦距範圍,應該能看到裏麵。知識分子想出來的方法果然奇特。


  徐雪軍從相機上鈕下鏡頭,拿鏡頭對準門鏡往裏看。起初一片眩暈,他不斷調整,還真調對了,能看清。


  屋子裏很暗,但好像沒掛窗簾,幸好沒掛窗簾,微弱的月光能照進來。


  借著月光,徐雪軍隱約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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