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天災
盛夏，一年裏最是熱烈的時節，大雨過後便是連日不斷的晴天，瓦藍的天空點點白雲，巳時過半，烈日已高懸頭頂，發光發熱。
院中的草木被炙熱的陽光灼燒得怏怏無力，知了也不知躲在何處撕心裂肺的尖叫著，唯有那池塘的魚兒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屋內的四個角落各自放著冰塊，驅散熱意。景楚身著大紅雲霧煙羅衫，配著同色百褶如意月裙，端坐在銅鏡前任由錦瑟打理青絲。
錦瑟手巧，很快挽起一個垂鬟分肖髻，插上一支精巧的桃花簪，又舔了兩株造型精致的金鑲玉步搖，水滴形紅寶石額飾雕刻成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簡單不累贅，十分合適景楚此時的年紀。
皎月將酸梅湯遞給景楚，憂心忡忡道：“眼看著這天氣越來越熱了，小姐你身子金貴，何苦急著去書院。”
景楚小飲一口酸梅湯，勾唇懶懶的笑了笑。她已不再是糊塗的景楚，囫圇告假定是不能的，她要改變夫子對自己的看法，自然要勤奮一些才是。何況前世今生加起來，她已有十幾載未曾到過書院了，倒真還有些期待呢。
景楚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前世不幸的開端始於翰林書院，今生她便要從根上改變自己的命運。
那些個故人們，也不知是何模樣。但願她們心機活躍，還能讓她遇到些趣味事，聽到些趣味話。
錦瑟最後調整了下景楚額間的紅寶石，笑意盈盈道：“翰林書院集考在即，我倒覺著小姐早早回書院這事做得對。”
景楚詫異的看了眼錦瑟，怪模怪樣的做了個君子禮，打趣道：“原來我們家錦瑟竟是這般識大體，優秀優秀。”
錦瑟羞得臉頰通紅，跺腳嬌俏道：“小姐可別打趣人了。”
皎月最是愛看錦瑟窘迫的樣子，捂著嘴笑出了聲，錦瑟聽到皎月的笑聲，當即叉腰恨恨道：“好啊皎月，連你也嘲笑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說罷作勢就要上去動作。
皎月一邊躲，一邊笑著求饒：“莫來，莫來，我錯了我錯了，錦瑟姐姐大人有大量，繞了小的一回吧。”
錦瑟好不容易繃著的臉，被她這麽一攪和，又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景楚笑看著兩個丫頭打趣，心裏不甚滿足。隻有她知曉，她們臉上此刻鮮活的笑意多麽珍貴，多麽來之不易，哪怕隻為了守住這兩張笑臉，此生豁出她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景楚桃花眸子閃閃發亮，巴掌大的小臉嬌俏可人，個頭比之同齡女子要高出一些，顯得她的身段愈發窈窕。
然此刻景楚由內散發的氣質，卻和少女嬌俏年紀的輕鬆、活潑氣息截然不同，那是一種沉重、內斂的獨特氣息。
皎月正好瞧見了這一幕，躲讓錦瑟的動作一怔。
皎月任由錦瑟點了點她的額頭，眼睛瞧著自家小姐，心中那絲壓不住的異樣漸漸冒頭。
平日裏自家小姐麵容嚴肅，不苟言笑，生得花容月貌偏偏給人一種清高倨傲之意。如今臉上時時綻放笑容，笑容說不上燦爛，也說不上溫暖，硬要說的話，便是有些似笑非笑，懶洋洋的。但她的懶洋洋又不像那些沒骨頭的女子一般，站著便想坐著，坐著便想躺著。她是由內而外從氣質上散發出的漫不經心的氣勢。可她又是矛盾的。氣勢是懶的，脊背卻是筆直挺立的，她端坐在圓凳上，仿佛挺立在懸崖峭壁上的常青鬆，經過驟風暴雨的洗禮，竟有幾分俯視蒼生，看破紅塵的飄忽感。
皎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搖頭甩掉心中荒唐的念頭。明明仍是那個一起長大的嬌美少女，卻在落水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論是性格還是氣質，像排除了某些不好的雜質，留下的全是無人比擬的閃光點。她雖然不比錦瑟細心，但卻比錦瑟敏銳，也更能發現小姐從內而外的變化。
“想什麽呢？”錦瑟推了一把突然發帶的皎月。
皎月回神，搖了搖頭，端起放置在旁的酸梅湯道：“酸梅湯解暑，小姐再喝一口吧。”
景楚其實不愛食酸，隻淺淺酌飲了一口，便將酸梅湯遞給皎月，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想再喝了。
又用手帕沾了沾嘴角，修長嫩白的手指拂過衣袖，景楚牽裙起身，慢慢行至窗邊，看著院中景象微微出神。
錦瑟將妝奩關上後跟著走到窗邊，笑道：“日頭太大，花草都受不住了。”
皎月點頭附和：“可不是嘛，前些日子暴雨傾盆，天老爺這是把雨堆到一塊兒落了，也不管地裏的莊稼受得住受不住。看這勢頭往後怕是都難有雨了。”
往後怕是都難有雨了。
景秦雲星中一突，瞳孔猛地放大。
是了！前世便是在她集考作亂那一年，金陵以北的很多地方都爆發了旱災，幾百年難得一遇的伏旱之災，比戰爭還要殘酷！
旱威為虐，赤地千裏，田地龜裂，寸草不生，百姓顆粒無收，飲水為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旱災爆發三個月後，苦受伏旱之災的錦城又突然迸發瘟疫，瘟疫來勢洶洶短短幾日就蔓延全城，秦皇下令封鎖錦城，外人隻可入不可出。朝廷無從救援，不足月餘光景，錦城幾乎變成一座死城。
千鈞一發之際瘟疫總算被控製住了，遏製瘟疫的方子便是由秦陌止獻出，她嫁給秦陌止後，許是幫助秦陌止出謀劃策的緣由，很多事情秦陌止都會告知她，自然她也知道那方子的來處。
在離錦城不遠的沐川城，有一藥肆喚作‘回春堂’，裏麵有位少年神醫名謝卻。
謝卻年歲不高，一手醫術卻能活死人肉白骨，且他身份也不簡單，他本是藥王穀第三十二代傳人，醫術比之他的先祖更為高絕，堪稱千古之最。但他的性子實難讓人恭維，不悲不喜、不爭不搶，比寺廟裏的和尚還要六大皆空。
或許是因為他這性子太過不像紅塵中人，所以才會離開藥王穀隱姓埋名到回春堂曆練。隻可惜他沒選對時候，也沒選對地點——遇上了百年難遇的旱災。
偏偏沐川城是受災最嚴重的地界，缺水缺糧最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