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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九章 蟻族 (內城守衛戰一)

  我叫七三,是一名死醫。名字奇怪?那並不是我的名字,七三是代號,上峰起的,不為別的,隻是好記。


  我到底叫什麽,我也不知道。有人喊我們雜種,有人喊牲口,有人打罵,有人討厭。


  你們不信?

  如果你們也曾活在那個環境裏,它們向你說的最多的話一定是:“哼哼,你的父母真沒本事,好不容易生出的孩子,還叫人拿來做了奴隸。”


  我在那裏生活了二十年,總以為世界就這麽大、這麽黑。但我是幸運的,盡管每次都遍體鱗傷,可上峰要的就是這些打不死的。它們管這兒叫“賤骨頭”。


  那時我才知道,一直待著的地方叫“工建局”,那隻是蟻族一個很小很小的地方,它的外麵有更廣的藍天,有更遠的大地。


  蟻族是什麽?

  嗯……它們說,是地下的一部分,反正比工建局大。對了,據說還有一個地上世界,那裏有更為廣闊的山巒和大地,有更為茂密的森林湖泊。


  是的,我很羨慕。我也想去見識更多的山川大地,可我也很知足。


  理想、需求,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在工建局的時候,渾渾噩噩,以為這便是活。


  出來之後,沒有目的,沒有想法,說什麽,我便做什麽。


  嘮叨了一些,可我必須承認,在之後的日子裏,我確實驕傲了。


  因為我有了使命,我比那些活在深淵裏的同伴,更為幸運。我遇到了上峰,成為了死醫……


  ……


  迷糊之中,我睜開了眼,麵前恍惚的景象格外陌生,卻又是那樣真實。


  疼痛的撕裂貫穿全身,可對於我來說,這種痛苦太輕鬆不過。隻是現在我不能動彈,因為刺穿肩膀釘在地上的兩根鐵杆不允許我胡作非為。


  血液還在流淌,我能感受到胸前滿是黏糊的液體緩慢下降,不知為什麽剛才耳朵邊轟鳴的吵鬧變小很多,莫名的情感引起了我心中的恐慌,不由得,我緊緊抱住懷中的事物,它的溫度、它的心跳還在……


  還好,還好,它活著,便是我最大的幸運……


  一行人突然趕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死醫,又看了看插進水泥裏的鐵杆。


  小隊首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一腳身邊吃驚到家的殺手,“讓你嘚瑟!看你幹的好事!”


  “我我我……”殺手捂著屁股,這一腳,不客氣的說,要不是它是體武出身,就可以去見閻王爺了。


  “還在看著什麽,快把人救出來!”小隊首大罵著隊員。


  殺手們繞道背後,兩根鐵杆,一邊一個,用力拔出。


  不一會兒的功夫,它們就放棄了。


  這太沉了,根本拔不動啊!

  小隊首氣得甩手跺腳,一群廢物!

  一把推開眾人,不客氣的大腳踩住死醫後背,雙手握住鐵杆,牟足了力氣,一使勁,青紅的顏色便爬上臉頰。


  憋住口裏這股氣,小隊首實在是不敢鬆開,賊奶奶的這麽沉!

  知道眾人沒有騙自己,火大的小隊首突然嗷了一嗓子,借助聲音的助力,死死釘在地麵的鐵杆鬆動了,把握時機,小隊首雙臂一拽,終於鐵杆拔出地麵。


  頂不住強大的慣性,小隊首踉蹌幾步,果不其然摔在地上。


  眾人見了,立馬上前攙扶。


  小隊首拉著大臉,一一拍走伸來的手掌,意思很明顯,老子不用你們管。


  “你們這些天煞孤星,要是讓總隊知道今天差點傷著一個孩子,頂上這顆頭,還過得了今晚!”


  “還管我?快看看孩子有沒有事!”說著,小隊首又想給它們一腳。


  嚇得眾人連忙撒丫子跑到死醫那裏查看情況。


  兩根鐵杆拔出一根,還有一根插在地上。這樣足夠了,隻要能活動開,眾人不會在意死醫身上插著幾根鐵杆!

  因為它們想拯救的本來就不是這個死人!

  粗魯地扒開死醫緊緊抱住的雙臂,運動當中,死醫噴湧的血液更加暢快。


  甩了甩手上的血液,自知闖禍的殺手更加賣力,隻見它小心翼翼從死醫懷中抱出一個人。


  那是一個孩子,一個完好無損,卻滿身是血,被嚇傻的東店孩童。


  左看看,右瞅瞅,殺手發動了渾身解數,能用的探知全部投入。


  虛驚一場的放鬆突如其來。


  殺手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沒事!


  差點哭出來的它,現在滿腦子就一件事——自己活著了……


  沒有人在意死醫的情況,盡管它與殺手們來自同一陣營,不過這些死士還入不了它們的眼。


  不過,殺手當中也是有天真爛漫的人,在見到孩子沒事時,很同情地看向躺在地上的死醫。


  血液已經沾滿一地,再不處理,死醫一定會死的。


  “不用管它了。”小隊首無情的聲音,實在看不出到底東店是它的戰友,還是聯合軍是它的戰友!

  “可它會死的。”天真的人不忍心,蹲下身去,檢查死醫情況。


  “不用管了!”小隊首的聲音加大加重許多。


  “不用管它會死的!”


  “都說了,不用管了!!!”徹底壓製不住內心的咆哮,小隊首爭的麵紅耳赤。


  “都說了!不管它會……”戰場抗命,天真的殺手很清楚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可是它真的舍棄不了任何一名隊員。


  不甘心的回頭,它想要說服隊首,就這一次,一次就好!

  可是,回頭的刹那,它見識到了這輩子都見識不到的畫麵。


  五大三粗,在別人眼中,屬於無盡恐慌存在的殺手團,此時竟然在全體顫抖!

  呆愣的身子,不受控製下彎的身盤,這是身體在遇到極盡危險時,作出的自我保護。


  能讓這些窮凶極惡之徒恐懼的,起碼應該是千軍萬馬的奔騰。


  可是,它們對麵走來的隻有一個人!


  一個中年人,穿著東店護衛獨有的鎧甲,一根白色發帶纏繞在額頭好幾圈。膀大腰圓、肩寬臂粗,炸裂的荷爾蒙勾列出男人的尖峰棱角。


  它就像是一個巨人,每走一步,大地震動,狂風群舞!

  烈正繁!

  小隊首暗自吃驚,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沒人通知它改了行動路線啊!


  全身戒備,盡管過了二十年,烈正繁的凶名還是淩駕在一切之上,眾人不敢反抗。


  正隊長的速度不快,火急火燎的東店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它和副隊長分離之時,還是那麽急匆匆。


  僅僅過了幾分鍾,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它性情大變,如此不急不慢!

  停下腳步,這是自戰鬥以來,正隊長第一次碰見殺手團。


  目光巡視眾人,幾乎一模一樣的黑衣妝容,甚至連身體大小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唯一不同的隻有中間的一個人。


  區分領隊嗎?


  原來在模仿夜衛啊!


  正隊長看透了聯合軍那一點小心思,剛要抬腳時。


  小隊首像一隻炸毛的兔子,大喝一聲:“散!”


  眾人連忙閃去身影,隻留下一個發呆的孩子和一個不斷流血的死醫。


  正隊長依舊麵無表情,繼續觀察四周,零散的蛛絲馬跡拚湊在一起,正隊長腦海中出現了一幅畫麵,那就是這個孩子有生命危險,那些殺手在拯救這個孩子。


  隻是……


  這可能嗎?


  “老大!”


  就在正隊長出神的時刻,一小隊護衛隊追趕上來。


  它們是追殺剛才那組殺手而來的,隻是一路上受到了不少的阻撓,速度慢了許多。


  “隊長您……?”護衛一見到正隊長的模樣,就覺得不對勁。“是發生什麽了嗎?”


  “快看,那有一個死醫!”突然有人發現了什麽,大叫一聲。


  “哪?”護衛們順著同伴的指引,看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死醫。


  “我去宰了它!”脾氣火爆之人,說著拔出刀劍,就要奔跑。


  “等會!”正隊長及時製止。


  眾人驚奇,不解地雙雙看向正隊長,尋求答案。


  “剛才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殺手布置陷阱,想要引你們上鉤,卻被一個孩子誤闖。這個人為了救一個東店孩童,舍棄生命。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們也因為這個孩子,亂了方寸。”


  “你們誰能告訴我,這個孩子對於我們的敵人來說,有那麽重要嗎!”正隊長推開眾人,徑直走到嚇傻的孩子身邊。


  輕輕抱住,微微拍打它的後背,正隊長在告訴這個孩子,不用怕,不用怕,我在這兒。


  正隊長不傻,這個孩子不是別嚇著了,而是沒有安全的極盡恐懼。


  蟻族的普通人民管理不好眼神的表示,這就造成了它們麵容的呆滯,不管發生什麽,也不管從那個方向看,東店的人們總是一副傻了吧唧的樣子。


  可正隊長懂!

  盡管都是一群呆如木雞,可它就是能看懂東店每個人的情緒。


  眾人無言。


  “這段路我走的不長,所見的卻是別樣風景。那些爆炸是怎麽來的?我們的敵人是在虐殺同胞,還是在救死扶傷!和你們戰鬥的是殺手,可阻止你們的又是誰!”


  “已經如此,還不願意說實話。想瞞我到什麽時候!”


  語氣放鬆,看不出正隊長有任何責怪的意思,但護衛們的內心卻跟坐過山車似的,忽上忽下,沒被嚇死,快被驚死了。


  正隊長的話就像一個無形的手,它掐住了在場所有人的脖頸,無法呼吸的疼痛逐漸漫步全身。


  大汗淋漓,眾人快要承受不住氣勢時,正隊長歎息一聲,抱在懷裏的力道加重幾分。


  撤去壓力,眾人氣喘籲籲,剛才它們真從閻王殿裏走了一圈,幸好出來了!

  “沒事的,有我在,不害怕,不害怕。有什麽可怕的呢,我在呢……”


  正隊長還是在安慰著孩子,久久不去管身後的護衛。


  “老五呢!”


  突然發問,護衛們再不開口,就不想話了。


  “老大,老五失聯了……”


  “它應該去了……城門……了吧……”極其不確定的語氣,一點看不出拚死護衛東店的戰士有任何勇敢。


  有種可笑,正隊長想要以此來嘲諷自己,剛剛和瑟分開時,還大言不慚的說什麽,自己能說動那些老頑固。


  真是天大的笑話,人家早就城門樓子向外開,哪還是自己人!


  可話又說回來,既然殺手沒有暗殺百姓,那它們大張旗鼓的戰鬥到現在,又是跟誰?


  東店的護衛隊可沒那資格。


  正隊長很擔心,它很不想承認。可這種猜測,偏偏是在其它假設不可能的情況下,最終的選擇。


  蟻官的計劃被識破了!

  上層人之間的較量,為什麽遭罪的還是我們這些下層人!

  放開孩子,正隊長怒火叢生。它拋棄一切來到東店,就是想真正為這個國家,為這個種族奉獻一份力量。


  年輕時,原以為自己很偉大,覺著創造一個強大的術法,或者研究一座舉世聞名的陣法,就能拯救一群人。


  可在東店二十年,正隊長知道它錯了。


  當你一點一點看著這些街道、這些小巷慢慢發展,當你看著在石子路上遊玩的小孩子不經意間就變成了一個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你明明是參與建設者,但走在那些風景裏,自己隻是見證者。


  東店走過了二十年的進展路線,正隊長也路過二十年的歲月記憶,它陪著這座城,陪著這裏的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它們真正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能安身立命的家,一場可以享受天倫之樂的老來風景。


  正隊長已經做出決舍,這也許違背了它們的初衷,但身為黨政不同的它們,可以為這場戰爭奉獻一切。


  可平民是無辜的!

  “帶著這個孩子,帶著這裏逃竄的人們,去五局,去任何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我不需要你們用生命向我證明什麽誌向。”


  “我對你們唯一的要求,便是活著。東店的人民活著,你們也要活著!”


  正隊長又是突如其來的鎮靜,它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怒火燃燒的時候,內心總會出現一種感覺,那就像頃天的瀑布,一下子澆滅一切火焰。


  在它的麵前,沒有人敢憤怒,也沒有人能憤怒。


  真是奇怪!

  “老大!這不可呀!”眾人聽了之後,紛紛驚呼。


  這不是讓它們當逃兵嗎!

  現在選擇苟且偷生,那之前死去的弟兄又是為了什麽!

  白白送命嗎!

  正隊長不予理會,淡淡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死醫。流淌的血液已經到了它的腳下。這個人……不!這個孩子,是啊,它也是個孩子……沒救了……


  “哈哈哈哈——可悲啊!我們想拯救天下的一切,可看看周圍,這些受我們庇佑的事物!連東域的一個孩子都管不了,還讓我們的敵人替我們做我們應該做的事物!”


  “看看你們想殺死的‘死醫’,它也是我蟻族的孩子,它也是有娘有爹的人,隻不過因為我們的政見,隻因為這個國家的取舍!為奴為婢!”


  “我不要東店在誰的手裏,我隻想東店的人們過得更好,隻想蟻族的未來過得更好!”


  “聽清楚嗎!我再說一遍:放棄戰鬥,盡全力疏導民眾,派人告訴還存在的五局,就說是我下的死命令,不管這座城成了什麽樣。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給我藏著掖著!就算我們戰死了,東店也不是新派的東店,五局也不是我烈正繁的五局!”


  “它們的責任隻有一個,維持東店運營!不管主子是誰!”


  這是最後的通達,也是正隊長背叛一切的開始。


  不過,它相信瑟會明白的……


  ……


  “它活不了了……”


  誰活不了了?

  我不明白是誰在說話,一片漆黑之中,我的意識又開始不自覺的想起那句話。


  “把這句話給我刻在心裏,就是做夢,也要給我念上千八百遍。你們的命是我給的,任何人都不能忤逆我。我既能賦予你們新的生活,更能將一切從你們身邊剝奪。”


  這是我的噩夢,也是我重新來過的開始。


  自那天起,我的人生有了意義……


  突然間一條細小的光芒射進我的意識,渾噩之間,我瞥見了好多腳跟正在走遠。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小時的模樣。


  別走,別走!我還有價值……


  四周又見空蕩,所有人都離去,懷中也空空如也。


  疼痛從未停止一刻,漸漸地我無法呼吸,好不容易見光的景象又一次暗淡。


  我真得好想再起來,真得好想再去救治一個人。因為我是死醫,是不顧生命,拯救隊友的死士,天下皆活,唯獨我不行!


  這是我不肯放棄的全部……


  死醫昏厥……


  直到三個人路過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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