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14章)
任何一次雄心勃勃的高瞻遠矚的大調整都會隨之引起一場圈子內的大地震,這比說瞎話會遭雷劈還要準確一萬倍。盡管去年底引發的那場大地震像個壽終正寢的富家老人一樣,已經風風光光地辦完喪禮並入土為安了,但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餘震還是經常發生著,並且實實在在地震動著某些人的神經。比如,劉寶庫就屬於被餘震震到的人,他已經明確要調到縣廣電局去當副職了,而接替他的人則是藍宗原,並且大家都知道能坐到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的人,一般情況下將來都能混個副科。既然是可以期待的事情,自然就有人願意不惜代價地去做。
“桂卿,昨天的愚人節你是怎麽過的呀?”劉寶庫非常罕見地主動和桂卿聊起天來,真是太陽從南邊出來了。
此刻的他仿佛一定要用自己真切的行動來驗證一個死硬死硬的道理,即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因為他是一個既像人也像鳥的具有某種普遍性的生物體,給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我都撅著眼皮等一整天了,”桂卿諂媚地笑道,也是甜不學的臉,“也沒有人來愚我,就隻好看看《星聞聯播》聊以自安了。”
“你說什麽?”劉寶庫皺眉側頭問道,仿佛耳背得很厲害一樣,有點出乎意料的意思和未老先衰的架勢。
他覺得最近這幾天剛剛膨脹起來的已經快碰到天頂的自尊心被桂卿的這番話狠狠地傷害了,一個乳臭未幹的可謂是什麽都不懂的年輕人不應該用他這位副局長大人聽不懂的話來回答他,那樣顯然是不尊重他,至少是不夠尊重他,這是他絕對不能原諒的原則性問題。
“噢,劉局長,我是說我什麽也沒幹,就這麽吊兒郎當地瞎胡混過了一天。”桂卿非常謙卑和謹慎地說道,同時在內心深處連忙將劉寶庫當做本單位排名第一的副職來對待,一點都不敢馬虎,他得做到表裏如一,正像他想象的那樣完美無缺和無可指責。
“渠玉晶,我這都要走了,你也不表示表示心情嗎?”劉寶庫又把了無新意的矛頭對準了他的老對頭,那個不像女人的老女人。
“哎呦,回頭我在局係統搞個大規模的募捐,然後再給你製作一把萬民傘,你看怎麽樣?”渠玉晶本色不改地趁機日囊他道,並不因為他就要走了就對他有所憐憫、有所留戀、有所同情,大沙漠裏風幹多年的胡楊林恐怕也不過是如此的秉性。
“你這個家夥啊,我這都要走了,徹底離開咱單位了,你也不說兩句好聽的話暖暖我的心,或者主動給我交交心什麽的,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啊?”劉寶庫磕擰著一張暫時容光煥發的老臉勉強地笑道,不免覺得對方有些過於無情了。
他和她磕磕絆絆外加恩恩怨怨地都相處這麽多年了,他豈能一點都不感念她身上為數不多的那點好處?他也是有些話說不出口而已,盡管他的嘴在男人中已經夠壯的了。從來離愁別緒都是讓人感慨萬千和心緒難平的東西,他這個凡夫俗子又怎麽能例外呢?他也知道她這個奇葩女人確實有些特別,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樣,腦子裏好像從來沒有什麽過多的帶有溫度的私人感情。
“你看看你這個人吧,真是太有意思了,我覺得萬民傘的待遇就夠高的了,你還不滿意嗎?”她又開始瞎胡鬧了,腦子裏除了滔滔不絕的水還是滔滔不絕的水,就沒有別的任何值得留戀的東西了,“難道說還要送你個牌匾,上麵寫上‘天高一尺’四個大字嗎?”
“去,去,去,你瞎胡鬧什麽的?”劉寶庫雖然有些急眼了,但是卻知道他根本就奈何不了她半根毫毛,況且她身上原本也沒有什麽毫毛可奈何,於是他隻好收起臨行前再借機調戲一把對方的小心思,轉而認真地說道,“哎,我是說真的,你看看啊,不管怎麽說,咱兩人在一個鍋裏抹勺子也老些年了,現在我突然調走了,你應該領頭操持操持,約大夥送送我,也顯得我有人緣呀,是不是?”
這話隻有半分道理,因為它隻是單方麵的。
“要是等我到任之後,你們再抽空去看看我,那就更圓滿了。”劉寶庫異想天開地說道,還以為大家多麽留戀他呢。
他是不是傷心了?
誰知道呢、
誰又願意知道呢。
桂卿聽後忽然心裏感到一陣不大不小的溫熱,他覺得劉寶庫的這個要求其實並不過分,而且人家既然能主動提出來,就說明這個人還是很在意大家對其評價的。由此,他也不免想到將來的某一天,他該會怎麽樣離開這裏,是傷心,還是高興?亦或是五味雜陳,感慨萬千?
有聚就有散,有始就有終,誰也免不了最後無奈的結局。
“那個吧,要不咱就定這個星期五的晚上,我喊幾個知近的人給你弄一桌,怎麽樣?”渠玉晶鄭重其事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非常大度而又豪邁地說道,終於敞麵了一回,說了句像樣的人話,“可是一件,我要事先聲明,這一桌是我們民間的意思,不代表官方啊。”
“至於老薑他怎麽給你擺場,怎麽給你送行,”她較為自鳴得意地講道,也知道自己說的都是暖人心的話,對方應該非常愛聽,“那個俺們這些小不嘍角子可管不著。總之,我們的意思是我們的意思,他們的心情是他們的心情,你明白嗎?”
“我的個親娘唻,那忒感謝你了!”劉寶庫驚喜地說道。
“來,咱倆擁抱一個!”他非常激動地嚷嚷道,同時裝作要去抱住她的樣子,實際上也想去抱抱她,分手畢竟是分手。
她想不躲,又不能不躲,後來還是躲了。
“行了,咱倆都不一般高,你就別諞那個能了!”她異常驕傲地諷刺道,還是笑得很可笑,剛幹了點像模像樣的人事就開始翹尾巴了,就開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再說了,要是一不小心真把你的羅鍋子給硌斷了,你不得上俺家去訛俺呀?”他開玩笑道,自己也覺得氣氛已經變得非常輕鬆和愉悅了,“我給你說,就是砸鍋賣鐵,我也賠不起你啊。”
“哎,隻要你讓我抱一下,弄斷我的筋骨保證不怨你!”劉寶庫肆意地叫囂著,向她嬉笑著挑釁道,此刻他的心情簡直好到了極點,說話也硬朗了起來。
一種末世才有的極其稀罕的不明情緒迅速包圍了他,他突然強烈地感覺到需要及時行樂才對得起自己多年來的辛勞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