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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第34章)

  鳳賢五音不全地唱了幾句之後,餘興仍然未了,他接著又問:“你們知道這個大名鼎鼎的‘啊哈’到底是誰嗎?”


  見桂卿和聞景都是一臉十分真誠的迷茫,根本不像是裝的,他終於忍不住又大聲地唱起來了:“啊哈,這個人就是娘,這個人就是媽,這個人給了我生命,給我一個家……”


  桂卿和聞景再次笑噴。


  “都說是文人騷客,文人騷客,”聞景笑過之後又直接感慨道,一不小心就落入了俗套當中,“鳳賢啊,你這家夥可真夠風騷的啊,整個一新時代的文藝青年啊。”


  “哎,咱說什麽都行,就是不能罵人啊,”鳳賢立馬刹住原本不可能刹住的笑意,接著把臉一板,開口抗議道,“你說我是文藝青年,我看你才是文藝青年呢,你們全家都是文藝青年!”


  “聞景,你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啊,禿子最怕人家說他頭上沒毛了,你不知道嗎?”桂卿插空戲弄道,他知道鳳賢心裏是怎麽想的,隻是那種意思不好精確地表達出來而已,“這年月你說他是文藝青年那不等於是在打他的臉嗎?這就相當於你平時說誰老實一樣,那根本就不是誇人的話,那是標準貶人的話啊。”


  “小樣,不管誇你還是貶你,那都是我看得起你,”聞景很是不服氣地說道,真是個不惹人喜的小刺頭,要不是仗著三人之間的關係好,估計他也不敢這樣說,“不然的話誰懶得理你呀?”


  “你說說你算老幾啊!”他又毫不在意地嘴賤道。


  “你要誇他就應該這樣誇,”桂卿諞能道,意在適當地壓一壓聞景的勁頭,防止其過於膨脹了,“自古田成出人才,妙語佳句張口來,若非生在新時代,定能回唐虐李白!”


  “好,說得好,有個性,我喜歡!”鳳賢聞言又主動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氣勢熊熊地大聲叫道,“來啊,弟兄們,再幹一氣!”


  三人又同飲了一口,其情形那叫一個爽啊。


  “哎,賢哥,我問你個事啊,”桂卿飲罷單獨問起了鳳賢,看來此事於他而言還是比較重要的,隻是桂卿暫時還不明白其中的要義所在,所以隻能裝作似聽非聽的樣子,“據說田成縣魯夫鎮那也是赫赫有名的經濟大鎮,你在鎮上的報道站幹得好好的,怎麽想起千裏遙遠地報考青雲縣的事業編呢?”


  “你自己一個人過來了,那家裏的嫂子怎麽辦啊?”他接連問道,給人的感覺好像後一個問題是前一個問題自然而然地衍生出來的,而實際的情況卻未必如此,同時也未必不如此。


  “什麽怎麽辦,涼辦(拌)唄。”聞景歪嘴笑道。


  “兄弟呀,所謂的江湖險惡其實就是這個意思,”鳳賢此時根本不要人勸,便深深地抿了一大口酒,然後把頭慢慢地抬起來,定定地望著旁邊玉龍河裏的一潭死水緩緩地歎道,並不在意聞景的問話有沒有具體的指向性,“想當初我大專畢業後,那也是懷著滿腔的熱忱一心想要投入到家鄉溫暖的懷抱中,準備好好地幹一番事業的。俺老家是農村的,當時我覺得能到鎮裏上班那就相當不錯了,不誇張地講也算是小小的出人頭地了。結果呢,我在那裏天天任勞任怨地幹活,加班加點地寫稿子、整材料,最後還是被人家借機把我的編給拿下來了,當時說是搞公開競爭,其實就是有些人找個借口安排自己的人罷了。”


  “那個時候咱既沒人又沒關係的,”他頗為哀婉和無奈地回憶道,給人的感覺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但是此時此刻又不得不回首,“身邊也沒個幫忙出主意的,我就知道夾個死眼頭在那裏出憨力,也沒想著去給人家送送禮努力一下子,最後就被競爭下來了。”


  “結果人家在背後都玩完你了,”他冷笑著繼續說道,一副此時已然無所謂了的樣子,畢竟他已經千真萬確地考出來了,“末了還出來硬充好人,說是考慮到我們這些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先臨時性留在鎮上工作一段時間,當臨時工對待,等以後有機會有條件了再慢慢地想辦法解決我們這批人的去留問題……”


  聞景和桂卿不再言語,靜靜地聽鳳賢回憶和傾訴。


  “當時我和恁嫂子都被順理成章地競爭下來了,”鳳賢隨手拔起身邊一棵不知名的小草,落寞地送到黑紅泛白的嘴唇邊,自顧自地咀嚼起隻適合喂牛喂羊的青草葉子來,他吃了一會草葉子然後又講道,“我們兩人的工資從那之後就和人家有編的人越拉差距越大,以至於到現在連人家正式在編人員的一半都不到啊,我們兩個人加起來掙的錢都不如人家一個人的多。”


  “而且最最無恥的是,”說到這裏他心中隱忍多時的火氣還是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鎮上一到工作繁忙的時候,比如三夏三秋防火、雨季防汛、××××、冬季包村等,都是把我們這些沒編的人使喚死,而那些通過各種野路子進去的×××的家夥們,人家卻從來都不怎麽安排他們幹活,更別提那些不是人幹的髒活、苦活和累活了。”


  “我們有事想請個假比登天還難,”他義憤填膺地說道,恨不能立馬穿越到宋江活著的那個時代,好去做一個高高在上的高太尉,不再窩窩生生地受這份鳥氣,“他們那群×××十天半月都不上班,也沒人敢放一個屁,或者說他們一個‘阿’字。有的人甚至連一天班都沒上過,一點力都沒出過,還照樣領著高工資,你說氣人不氣人?”


  鳳賢一邊說一邊激動地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說咱要是咬咬牙辭職吧,心裏老是覺得虧得慌,”他又異常無奈地歎息道,這個話是越說越稠,越說越無趣,“想想當初老爹老娘辛辛苦苦地培養咱這麽多年,可以說是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從牙齒子縫裏硬刮出點錢來拚命地供咱上學,咱好不容易讀完書了,也畢業了,孬好有個單位有個工作了,而且也辛辛苦苦地幹了那麽多年了,怎麽能說走就走呢?”


  “而且還有一點,”他又冷笑道,好像已然看透了原單位的一切虛偽和冷漠,齷齪和卑鄙,“你要是敢主動辭職,那你就連一點理都不占了,這是毫無疑問的。他們其實就盼著你主動滾蛋呢,是你自己主動走的,他們就沒有任何的責任了。”


  “你說咱要不辭職吧,”他又翻過來說道,“就得繼續受他們的侮辱,受他們的虐待,受他們的剝削,那個日子也不好過。”


  “兄弟,你說咱上哪講天理去?”他最後仰天長歎道,好一副大開大合的樣子,“咱上哪講天理去呀!”


  桂卿和聞景默默無語,他們深深地體會到了鳳賢那爽快樂觀的外表之下其實深藏著一顆傷痕累累、脆弱至極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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