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30章)
“不好意思啊馬姐,”桂卿趕忙穩住內心激動不已的情緒,壓抑著強烈的憤懣,並用極為謙卑的態度向馬玲笑道,“可能當時報名的時候我沒注意到一些細節,所以才讓你有這種感覺的,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馬姐你以後多多指教啊。”
他並沒使用“所以才讓你誤會的”和“我要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這種更為謹慎和合理的說法,為的就是能進一步討好對方,更貼近對方的思維方式和已然形成的看法,從而給自己減少障礙。
“小兄弟,以後你可得仔細記住了,”馬玲見他態度誠懇地主動地服軟了,好像想起來“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句老話了,於是終於肯露出她那久違的真笑了,她遂教導他道,“在家裏再怎麽懶都行,但是在單位裏就不行,這是馬姐我給你的一個忠告,懂嗎?”
“你既然在單位裏混,”她繼續大言不慚地教訓道,“那就得懂點單位的規矩,不然你就回家去,讓家裏的人慣著你去……”
他見狀隻好重重地點了點頭,硬生生地把兩行滾燙的淚水壓回那兩個早已不堪負重的淚腺,他真想對著水池子大喊一聲:“就算在家裏我也從來沒懶過啊!”可是,天下又有誰會在乎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感受呢?有誰會在乎他平時在家裏最真實的情況呢?又有誰能挺身而出替他申冤和報仇呢?除了水龍頭裏淌出來的那條隨時都有可能斷掉的涓涓細流,除了在廁所的蹲坑裏斷續陳列著的那一堆堆大糞,除了一直彌漫在走廊裏的那股子濃濃尿味,又有誰會幫他說一句公道話呢?
他微笑著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放下抹布,然後坐到椅子上稍微愣了一會,並抽空琢磨了一下馬玲為什麽會到二樓上廁所的事,他猜想一定是一樓的女廁所蹲位滿員了,所以他才會很意外地碰到那個特別討厭的死娘們。大家見他終於有了空閑,就以紀梅為統領,陸登峰和王維之為助手,開始進行查戶口工作了,反正他們也是閑得無聊。
藍宗原剛才已經將他的姓名正式地介紹過了,至於性別那也是顯而易見的,除了這兩項基本情況之外其他所有關於他的事情紀梅都是非常樂意知道的。她通過家長裏短聊天的樸素方式用了大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已經問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再問什麽好了。所有的問題他也都如實地回答了,並沒有半點保留和隱瞞,當然也沒有半點的遲疑。他暗想,這些看似不重要實則非常重要的問題以後早晚都得聊出來,早說比晚說強,這樣也有助於大家盡快地了解他。他希望自己在別人眼裏是透明的,那樣會顯得他是一貫清純的善良的。
當桂卿偶然提到他家在北溝鄉的時候,紀梅眯起本就不太大的眼睛無意中說道:“俺老爹還在北溝所工作過呢。”
他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她好半天問題,這回終於聽到了一點點與她略有交集的地方,為了迅速地拉近和上司之間的距離,他滿臉高興地問道:“紀主任,恁父親是哪年在那裏工作的?”
“嗯,讓我我想想啊,”紀梅不無驕傲地炫耀道,桂卿看了很是羨慕,“他應該是90年到95年那段時間吧,在那裏當所長。”
她潛意識裏以為在眼前這個弱智一般的山村小子麵前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天上的,都是他永遠都高攀不起的,因而說話的時候也就不怎麽注意語氣了,甚至她根本就沒想到要注意一下語氣的事。
他聽她這樣講,猛然記起他當年在北溝鄉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年冬天的晚上騎自行車回家,路上遇到所裏的人查自行車,那些人因為他沒隨身攜帶自行車證就把他的車子當場給扣留了。當時他急得都哭了,給他們好說歹說,求他們不要扣車子,並反複說明他是在北溝鄉中學上學的學生,家就在北櫻村住,以及他叫什麽名字,他父親叫什麽名字等。但是,那幫子公事公辦的人根本就不願意聽他解釋什麽,最後還是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車子給扣了,所以他隻能黑天半夜撒開腳丫子走回村子。他還非常清楚地記得當時那群人都在喊“紀所長”這幾個字。
想到這裏他心頭突然一熱,腦子也沒怎麽考慮,便把這段往事當作一個小故事給講了出來,本意是想和副主任拉近關係的,因為他作為一個農村小子和這位城裏貴婦人的生活軌跡實在沒有任何交叉的地方,絕對缺少可以繼續聊下去的共同話題。
豈料當這位副主任聽了他的故事之後,突然間夾槍帶棒地詰問了他一句,同時把眼睛瞪得老大老大:“怎麽,你還想報複?”
聽她竟然這樣蠻不講理地講話,他一下子就驚呆了,他萬萬沒料到對方會說出這種把人逼進死路裏的話來。他覺得他隻是在非常客觀地提到一件過往的事情而已,就像大家平時聊天時偶然提到某個名人的逸聞趣事一樣。他此舉的目的無非就是希望得到對方的積極響應以套套近乎罷了,哪料想對方會以這麽陰暗歹毒和不可預計的心理揣測他,而且還會像個腦袋嚴重缺水的人一樣如此直接地追問並進而威懾他。突然之間他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回答她是好,於是就有些發愣了。
“這××都是哪跟哪啊?”他不禁暗想,今天真是開眼了,竟然碰上這種貨色,“我哪有她說的那個意思啊?”
“再說了,即使我一心想要報複紀所長,可是我現在有那個報複的能力和水平嗎?”他繼而又想道,覺得此事真是太叫他無語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天下竟然還有此等下三濫貨色的女人,而且今後他還要和她一塊共事下去,“我知道人家回門朝哪嗎?另外,如果我要是真想報複人家的話,我會傻到當著人家女兒的麵把這個事說出來的地步嗎?真不知道紀梅她這個鳥女人腦子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對於她這個熊娘們的肆意汙蔑和悍然誹謗我現在是承認不行,不承認更不行,我算是一頭紮進黃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