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登天有何難?
“楊叔,你怎麽不講話了?”
習慣了楊群林的叨叨擾擾,他突然之間安靜下來,反倒讓人不自在了。
楊群林憂沉的歎了一口氣,“沈小姐啊,這雲雀街繡坊的生意都被百鳥坊給包圓了,你若是有心做生意,倒不如來和我一起賣印章,正好我旁邊有間鋪子空了,我們開在一起,也好相互照應。”
這一番發言,著實不像楊群林該有的發言。他為人好財吝嗇,絕不是會把生意拱手讓一半給別人的主兒。
可有什麽辦法呢?沈聽瀾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楊群林就是再潑皮再自私,那也不能看著自己的恩人往火坑裏跳吧?
“百鳥坊很厲害嗎?”沈聽瀾問。
“不是厲害,是毒,最毒婦人心!”楊群林上板牙和下板牙一碰,碰出咬牙切齒的味道來。
此言一出,在場三位女性有兩個人瞪眼看楊群林。
在百鳥坊開起來之前,雲雀街也是有幾家繡坊的,可百鳥坊有客人以後,那幾家繡坊就一個接著一個的關張了。
現如今,整個雲雀街隻有百鳥坊一家繡坊。
導致如今這狀況既有百鳥坊繡樣出奇精美的緣由在,但更多的是朱娘子背後使的陰招。
“那幾家繡坊也都有自己的繡樣風格,也都有自己的熟客的啊!可還是生生被朱秀雲逼得關門大吉!你說那婆娘毒不毒?”楊群林義憤填膺的高呼。
沈思思幽怨道:“這不是你把我們也罵進去的理由。”
“咳咳,總而言之,朱秀雲不好惹,她使陰招。”楊群林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沈思思又問:“她在背後使陰招,難道就沒有被抓到嗎?”
“就是被抓到了又如何,人家背後可是有人的!”楊群林冷哼一聲,極為看不上的樣子,“朱秀雲有個情郎,是朝廷命官。”
“哪個朝廷命官?”朗音壓低聲音問,她此前也打聽過一番,得知的情報與楊群林說的大同小異。
楊群林看看外邊,見沒人注意才接著往下說:“朱秀雲瞞得緊,別人隻知道她有個情郎,卻不知道那情郎叫甚名誰。不過經過我多方打聽,得知了一個絕密情報,朱秀雲的情郎,隻怕與……那幾位有關。”他說到關鍵處模糊了過去,不過眼神卻看了看皇城的方向。
“在雲雀街做繡坊生意恐怕比登天還難,所以沈小姐你就聽我一句勸,收收心思吧!”楊群林苦口婆心。
偏偏說者有心,聽者不甚在意。
沈聽瀾將手中的印章放回遠處去,正好見放印章的那一層格子染了灰。
她將灰吹開,麵上帶一抹淺笑:“我聽說有個叫華夏的地方,登天並非難事,而是一件易事。”
難如登天?那她就更有興致了。
楊群林的關注點明顯歪了:“華夏?登天是易事?”他看看天空又看看沈聽瀾,“沈小姐,你不會是在拿我尋開心吧?”
“並未。”沈聽瀾回過身,翩然若蝶,“在華夏人人都可乘坐一種叫飛機的東西登天。”
她望著外麵蔚藍色的天空:“我相信,假以時日,我們也能如此。”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為了更好的了解敵人,沈聽瀾決定帶著人去百鳥坊看看。
楊群林狠狠且激烈的拒絕了沈聽瀾同行的邀請,“去百鳥坊?不去,不去!去那兒做甚!”
前去路上,朗音細說百鳥坊的一應情報。
百鳥坊是六年前在雲雀街開起來的,勢頭很猛,兩年內就鬥倒了雲雀街大小同行,實現了雲雀街繡坊稱霸。
百鳥坊都繡娘擅奇思妙想,每每都能有新奇的繡樣點子,且繡坊所出衣物都帶有奇特的香味,因此倍受夫人小姐們的歡迎。是京城內少有能與白家旗下繡坊天仙閣相比擬的巨頭存在。
而百鳥坊的東家朱娘子,看似潑辣乖戾,實則工於心計,在客人麵前是一套,在同行麵前又是一套。
說話間,百鳥坊也到了。
飄絲纏於梁柱,葳蕤柔美,門庭如此,往裏探望,可見袍裙泱泱,華貴風有,小意款有,俏皮裝有,各色袍裙,琳琅滿目,叫人應接不暇。
雙腳,不自覺就邁進百鳥坊裏!
一入其中,可聞嫋嫋甜香,似蜜似釀,怎麽聞也聞不夠。坊內的繡娘們見了客人,笑麵迎人,聲音就似詩裏描寫的那般——大珠小珠落玉盤,好聽得緊!
沈思思感到莫大的壓力,這就是她們將來要麵對的競爭對手嗎?
朗音卻是東看看西看看,滿屋的華美衣裳都遮不住她眼中的光。
“夫人是來挑衣服的嗎?可有看上的?亦或是還未決定,想叫我們姐妹推薦時下京城最流行的款式?”繡娘們笑容親和,與沈聽瀾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聲音也不高不低,維持在叫人最舒適的度上。
沈聽瀾眸光如月練,掠過一屋的華裳,不見驚豔,不見感慨,而是輕問:“百鳥坊的水平,隻有這些嗎?”
繡娘們略顯錯愕,她們對視一眼,齊齊福神道:“請夫人到樓上,樓上還有華裳數種,更兼定製。”
她們邁開小蓮步引人上樓,一個繡娘疾步進了二樓一個小隔間裏,再出來時,多出一個拿著煙槍,著玲瓏水頭裳的風韻婦人。
此人正是百鳥坊的東家朱娘子。
她眉頭一挑,臉上的神情頓時就生活起來,“我聽說來了位特別識貨的夫人,原來是白夫人!我這百鳥坊,今日竟真招來了神鳥。”
沈聽瀾也笑,“朱娘子,有什麽好衣服都呈上來罷。”
“那自是。”朱娘子臉上的笑僵了僵,沈聽瀾賑災得誥命的傳聞她聽得不少,這沈聽瀾與傳聞中那位善良好心得能將自己的口糧省下來分給難民的活菩薩可一點都不像。
百鳥坊的宗旨就是讓客人們滿意,朱娘子不止呈上了最新設計出來的華裳,還讓如花似玉的女郎們穿上,好叫沈聽瀾對比。
沈聽瀾喝著茶看著女郎們招展擺動,看到一半的時候百鳥坊又來了位大客人。
這客人還是沈聽瀾的熟人。
“聽瀾!”孟希月發現沈聽瀾的那一瞬,臉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幾分,她提起裙角快步奔向沈聽瀾,“我聽說樓上有新品展示,還想著誰有那麽大的麵子,原來是你。”
孟希月也看見了朗音,“朗妹妹也在啊!”
治療的過程中朗音也有給朗秋平打下手,因此孟希月與朗音也算熟識。
朗音笑了笑,“見過孟小姐。”
既然遇上了,那便一起看看。
孟希月看展覽的時候,嘴巴也沒有停下過,與沈聽瀾說了她跑來百鳥坊看衣服的緣由。
長公主看著瘦下來以後有傾城傾國之姿的寶貝女兒,幾次激動得要去求楚君為孟希月找賢婿,被駙馬和女兒勸下了,卻還不死心,不求楚君,她也可以帶著女兒參加各家的宴席尋覓賢婿。
這時候,孟希月的衣服就不太夠看了。裁衣太耗費時間,長公主就把孟希月打發來百鳥坊買成了,說是這兒的款式多,樣式精美,就是尺寸不合適,也可以叫繡坊修一修。
沈思思聽得汗毛直立,連長公主都有所耳聞,她們將來要麵對的竟是這等競爭對手嗎?
心下幾分遲疑,可沈思思看沈聽瀾聽完孟希月的話後越顯鬥誌昂揚的神態,還是沒說什麽。
她家小姐要做的事情,她該全力支持的。
孟希月試了幾套衣服,上身效果都不錯,隻是要說這裏麵她有沒有喜歡的,那還真沒有。
“這樣式是新樣式不錯,可別人也會有,沒什麽意思。”孟希月如是道。
沈聽瀾問她:“你幾時要參加宴席?”
“明日有一場,後日有一場,每日都有一場!啊啊啊!”說著,孟希月就跺了跺腳,“煩死了,瘦下來怎麽這麽多事?”
沒瘦之前長公主心疼她,凡事都依著她。可瘦下來以後,要學的東西多了,管教多了,宴席也多了。
弄得孟希月都有些後悔了,“還不如胖著呢!”
“你真樂意胖回去?”沈聽瀾笑眯眯的問。
孟希月哈哈笑了起來,斬釘截鐵的道:“不願意。”她憑本事瘦下來的,憑什麽再胖回去?
沈聽瀾笑意更甚,沈思思和朗音也捂嘴偷笑。
止住笑意,沈聽瀾臉上有了正色,“既然你想要與眾不同,那我便送你一套衣服,保證天底下獨一份,叫你的心上人見了後移不開眼。”
孟希月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什麽心上人?”
“你瞞不過我的。”沈聽瀾與孟希月可是兩輩子的交情,她再了解孟希月不過了,要是宴席裏沒有你想見的人,你會特意跑來買衣服?”
女為悅者容,這是一條定律。而定律,往往都是逃不過的。
孟希月嘿嘿傻笑起來,一點被戳穿小心思的羞怯都沒有,“你比六姐姐還了解我!”看樣子,還挺高興。
“那我就等著你的衣服了。”
……
從雲雀街回去,冬雪稟報說:“爺前不久來過,見夫人您不在,坐了一會便走了。”
沈聽瀾點點頭,掠過她往書桌去了。她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想記錄下來。
被落在原地的冬雪有些無奈,她還想問問沈聽瀾要不要派人去前院通報一聲,問問白遠濯特意過來有什麽事。
夫人怎麽對爺的事情一點也不關心?
沈聽瀾奮筆疾書,寫了開繡坊的初期準備工作,又再接再厲畫了許諾給孟希月的衣服的初稿。
忙活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停下來時感覺手腕酸痛。沈聽瀾揉著手往後靠,想靠著椅背緩一緩,沒想到椅子腿卡吧一聲,連人帶椅子都往後摔去。
好在,有人從背後托了一把,沈聽瀾才避免了摔到地上的慘狀。
她第一反應是去看椅子腿,發現四條椅子腿裏有一條後麵的椅子腿崩了,露出木屑來,應當是被蟲蛀短的。
沈聽瀾往後靠的時候卸了力,相當於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椅子後側,也難怪脆弱的椅子腿會崩斷。
“夫人在想什麽?”
沈聽瀾下意識的抬頭,與白遠濯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剛剛扶起椅子的人就是白遠濯。
“爺是什麽時候過來的?”沈聽瀾問。
“好一會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聽瀾的錯覺,她總感覺白遠濯說這話時目光繞著自己打轉。
“爺專程過來,可是有事要吩咐妾身做?”
“嗯。”白遠濯頷首,“晚膳就有勞夫人準備了。”
“我要吃好的,豐盛的。”
“菜式要賽過繆爾軍食盒裏麵的。”
一句一句,有條有紊,邏輯清晰,要求明確。
沈聽瀾知道,白遠濯不比會死的病又發作了,她笑吟吟的應下:“妾身明白了,妾身馬上就去做。”
小半個時辰後,一桌酸口辣食被擺在白遠濯麵前,沈聽瀾依舊是掛著笑,一一給白遠濯介紹:“這是水煮肉片。”湯半盆,辣椒半盆。
“那是嗆醋蛋。”一分水三分醋。
“……”
滿屋的酸辣味,叫沈思思聞了想打噴嚏,冬雪聞了想落淚。
“爺,請用。”沈聽瀾示意白遠濯動筷子。
白遠濯像時丟失了視覺和嗅覺,全然不懼這恐怖的氣味和賣相,夾菜的手連抖都不抖一下。
肉和辣椒在他看來似乎沒什麽區別,都能被塞進嘴巴裏。
是個狼滅。
沈聽瀾看著白遠濯一筷子一筷子的夾菜,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將他筷子攔下,“別吃了。”
“為什麽不吃?”白遠濯問得認真。
沈聽瀾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如果我不插手,葛平會接任左都禦史的位置。以我的年紀資曆,再在右都禦史的位置上熬幾年,後麵的路會更好走。”沈聽瀾回答與否似乎對白遠濯來說並不重要,他自顧自的說道起來。
“但是我沒有。”白遠濯又繼續吃了起來,依舊是肉與辣椒一並咽下。
年紀輕輕就坐上左都禦史的位置,麻煩似乎多於優勢。可白遠濯還是選了當左都禦史。
有更好的,他就要更好的。
而得到所需要付出的,白遠濯也一並接受。
對官職如此,對這頓飯亦是。
沈聽瀾一時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