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明空的女官
直到餘輝消失,空布滿繁星,門才從裏麵被李賢打開。
看到站在門口聞聲抬頭望著自己的上官婉兒,李賢並不覺得驚訝。
“修竹哥哥。”
李賢的目光中沒有昔日的溫柔。
他的眼仿佛被邊的烏雲所遮蓋。
就在她迎上去時,卻聽李賢道:“回去吧。”
上官婉兒腳步一頓。
這一次,她沒有聽李賢的話,而是上前緊抱住李賢。
李賢渾身一僵。
心煩意亂的他想要推開上官婉兒,誰知卻被上官婉兒抱得更緊。
上官婉兒:“修竹哥哥,大唐不會有事。”
被上官婉兒緊抱著,李賢沒有再推開她。
大唐不會有事?
此刻聽到上官婉兒的話,李賢隻覺自己聽到的乃是一個笑話。
他的大哥乃是太子,本該是這大唐的皇,然而此刻他卻身陷囹圄之中。
他竟什麽也做不了。
“婉兒”
良久後,李賢聲音沙啞地道:“我不該生在帝王家。”
從正麵抱住李賢的上官婉兒卻是搖頭。
“修竹哥哥,若是能夠選擇自己的出生。我依舊會選擇自己是上官婉兒。”這是她的命,她舍不得放棄娘親,放棄瑞姨。如果她不是上官婉兒的話,她便不會遇到他。
“你”李賢怔了怔,“你依舊會選擇成為現在的自己?”
他詫然低下頭,看到上官婉兒認真朝著他點了點頭。
上官婉兒:“沒錯。修竹哥哥,太子的羽翼如此輕易被折斷,便證明他並無當太子的能力。若是強行為止”
上官婉兒欲言又止,李賢追問道:“若是強行為止,如何?”
雖心中明明有答案,他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半晌後,隻聽上官婉兒道:“修竹哥哥,比起太子,婉兒隻覺你更適合飛向空。”
“你!”
見李賢麵色一沉,上官婉兒清秀的臉上絲毫不見驚恐。
李賢的反應早就在她預料之內。
上官婉兒:“修竹哥哥,婉兒不會看錯的。”
這一刻,害怕李賢一把將自己推開,她將李賢抱得很緊。
然而李賢的力氣卻比她想象中的要大。
她猛地被李賢一把推開。
若不是她反應夠快及時穩住身型,現在的她已經被李賢推到在了地上。
李賢溫潤如玉的臉上染上怒氣。
“滾!”
刺耳的字眼就像是一把鐵錘刺入她的耳膜。
“修竹”
此刻李賢眼中騰起的戾氣讓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很明顯,她已經惹怒了修竹哥哥。
她緊抿了抿唇,哽咽道:“婉兒告退。”
待上官婉兒離開之後,極少施展自己武功的李賢猛地一掌將書房前的大樹給劈倒!
溫潤的臉此刻滿是戾氣。
在回屋的路上,上官婉兒捂著胸口。
胸口的傷早就已經好了。
然而現在想到剛才李賢叱喝的模樣,隻覺胸口的位置開始發痛。
她在他眼中到底算什麽?
到底是什麽?
水霧從她眼中騰起,她雙手建攥成拳,強行讓自己將眼淚逼回去。
上官婉兒不許哭!
之前被李賢猛地一推,她沒有摔倒。
但是現在。
她卻因跑得太急,而摔倒在了地上。
額頭好痛。
她抬頭撫上自己的額頭,白皙的掌心上沾滿鮮血。
她
上官婉兒驚慌無措地從懷中拿出一麵菱花鏡。
透過菱花鏡,她看到之前自己額頭傷疤的位置被磕破。
之前的傷疤聽娘親是她還在繈褓中的時候被花枝給劃傷的。
雖然額頭的傷疤已經漸漸淡化,但仔細看還是能夠看出來。
以至於她用短發來擋住自己額頭的疤痕。
不想今日那疤痕的位置又添了新傷
額頭不斷有鮮血滴落,此刻坐在地上的她很是狼狽。
“嗷嗷。”
上官婉兒不知自己在長廊上呆坐了多久,直到看見夜寶出現在她麵前。
看到滿頭是血的上官婉兒,夜寶烏溜溜的眼睛流露出心疼之色。
它立即上前用自己的腦袋去蹭上官婉兒微微顫抖的雙手。
渾身僵冷的上官婉兒這才回過神來。
她將夜寶抱了起來,緊緊地抱在懷裏。
眼淚終究還是奪眶而出,滴落在夜寶的腦袋上。
上官婉兒不知道,這晚上在她抱著夜寶回到房間處理好傷口之後,一道黑影出現在她房中。
這道黑影不是武三思,又是誰?
察覺到武三思的氣息,驚醒的夜寶朝著武三思看去。
黑夜中,感受到來著武三思的震懾力,原本想要發出嗷嗷聲的夜寶一呆。
“別叫。”
武三思低聲道。
好似夜寶聽懂了它的話,便乖乖在上官婉兒懷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武三思緩緩走到床邊。
他從懷中拿出一枚指甲殼大的夜明珠。
這麽的夜明珠,他是命陸銘特地為他找來的。
為的便是偷偷來看上官婉兒的時候,不會因為光線太強,而將她吵醒。
借著夜明珠微弱的幽光,他看到上官婉兒就像是一隻貓兒將夜寶緊抱在懷中,蜷縮著。
此刻即便是在夢中,她的眉亦是緊皺著。
“傻丫頭,雖然你是上官婉兒,卻還不夠心狠。”
房間內響起武三思若有似無的歎息聲。
他隨即又從懷中拿出一朵猶如玉碗般大,白皙勝雪的夢陀羅。
他將夢陀羅放在上官婉兒的鼻子前。
濃鬱的花香鑽入上官婉兒鼻中。
沒過多久,他便看到上官婉兒緊皺的眉緩緩舒展開來。
現在她的噩夢已經變成了美夢。
知曉上官婉兒已經陷入熟睡中,他緩緩伸手撫上上官婉兒的臉頰。
此刻無人看到武三思眼中的神情。
分明上官婉兒嗅到夢陀羅的花香已經陷入沉睡之中,然而他話的聲音卻還是很輕。
並非是在擔心將上官婉兒吵醒,而是在擔心他將自己的心事得太大聲,她的心會痛。
武三思:“婉兒,在遇到你之前,我武三思從未羨慕過誰。然而現在我卻羨慕了”
他羨慕李賢。
甚至恨不得弄死李賢。
不過
若是他新手弄死李賢的話, 她隻會更討厭他。
所以他決定和自己的姑母聯手,設計讓李賢自己毀了自己。
他便能贏得上官婉兒的心。
沒錯。
昨日他之所以會出現在灝陽宮,便是與明空聯手,陷害李弘。
伴君如伴虎。
皆虎毒不食子,然而明空身為這大唐女皇,在利益至上,她心中並無任何的感情。
任何的感情,在利益麵前,皆是塵埃。
否則她當初也不會親手殺了自己心愛之人。
隻是他做夢也未料到,在他對李弘出手的同時,李弘竟對上官婉兒出手。
該死!
所以李弘現在被關在大理寺已經離死不遠。
夢境中。
最開始她夢到了自己被李賢狠狠推倒在了地上,額頭撞到石階上,不斷有鮮血從她額頭滴落在地上開成一朵血牡丹
空下雨了,她的眼淚順著雨水與血水一起滴落。
她低著頭,耳邊響起李賢低沉的叱喝聲:“滾!”
額頭的痛遠遠比不上心痛。
然而就在這時,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搖身一變,變成了武三思。
心中的劇痛瞬間被震驚所代替。
她瞪大眼睛:“你怎麽會在這裏”
方才她所看到的人分明是修竹哥哥。
武三思卻是痞笑著朝他擠眉弄眼。
“剛才變臉的如何?”
她怔了怔,愕然發現地上的鮮血不見了,空中的雨也停了。
怎麽會這樣?
她伸手去摸額頭,發現額頭也不疼了,並沒有血。
下一瞬,武三思的臉突然湊到她跟前。
“丫頭,你傻坐在地上做什麽?走隨本將軍去放風箏。”
她又是一怔。
“放風箏?”
武三思朝著她點了點頭,將之前她在藏書樓上所見過的一枚金鳳風箏遞到她的手中。
武三思又道:“的時候,你不是想成為風箏去宮外看看嗎?現在我便帶你出宮放風箏。”
上官婉兒抱著夜寶,他抱著上官婉兒。
微弱的夜明珠幽光之下,他看到上官婉兒鮮紅欲滴的唇角緩緩上揚。
“好夢。”
將一個溫柔清淺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上。
“痛”
上官婉兒唇角的弧度一僵,迷蒙中發出支吾聲。
痛?
武三思目光一怔。
她怎麽會痛?
她胸口的傷已經痊愈,又吸入夢陀羅的香味,她怎麽會痛?
他緩緩伸手,在掀開上官婉兒蓋在額頭的短發後,目光一凝。
哪裏來的傷??
昨日他送她回來時,她還是好好的。
難道是李賢?
武三思烏黑的眼中劃過一抹令人膽寒的殺氣。
額頭的傷口並不大,然而卻有些深,也許會留疤。
借著夜明珠的微光,他詫然發現上官婉兒之前額頭還受過傷。
難怪。
武三思這才反應過來為何上官婉兒會用短發蓋住額頭。
最開始,他以為這是上官婉兒想要有別於他人的心思。
不想
他緊皺著眉,輕拍著上官婉兒的後背,語氣比起之前更加溫柔。
“別怕,我不會嫌棄你的。”
仿佛上官婉兒聽進去他的話,他看到上官婉兒再次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以為自己會失眠,不想她竟然一覺到亮。
醒來後,她坐在銅鏡前,緩緩伸手去掀開自己額頭處的短發。
傷口的位置已經結痂,新傷舊傷重疊在一起,就算有生肌膏,也不見得能好。
這日李賢依舊不願意見她。
“婉兒,這段時日,你便自行安排即可。”
許安的話使得上官婉兒眼底劃過一抹黯然。
她默了默,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
“好。”
誰知半個月過去,李賢都沒有見她。
從許安口中,她得知這半個月來,李賢並不在安宸宮。
他出宮去了。
至於去了哪裏,許安並未告訴她。
武三思也沒有再出現過。
上官婉兒抱著夜寶站在掛滿風鈴的大榕樹下,聽著風聲,風鈴聲,不由自言自語道:“他不出現更好。”
她輕撫著夜寶的腦袋。
在經曆那件事之後,她已經不想再見到他。
而他沒有再出現,可是他已經得到她?
所以他已經不在乎她了?
不知為何,思及至此,她發現自己胸口悶悶的難受。
不對。
她胸口發悶並非是因為自己被武三思拋棄。
她從未想要成為武三思的誰,又何來拋棄之言。
她難受的不過是自己失身於武三思。
沒錯。
僅此而已。
武三思抱著夜寶站在大榕樹下,又忍不住了一句:“他不出現更好。”
她想要的乃是修竹哥哥。
也許
上官婉兒眸色一暗。
也許不是修竹哥哥,當李賢再次出現在她麵前時,他便僅僅隻是沛王
當她再次看到李賢的時候,卻是在七之後。
“婉兒,沛王要見你。”
坐在院中石桌上看書的她聞言放下書,立即站起身。
此刻她眼中情緒很是複雜。
有喜悅,有驚訝,甚至還有悲傷。
“婉兒?”
見她呆站在原地,許安不由喚道。
上官婉兒回過神來:“我這便去書房。”
她去到書房,發現李賢書房的門是開著的。
走進書房,李賢正負手而立站在床邊。
果然。
如她所想,僅僅是背影,修竹哥哥已經變得清瘦了許多。
“婉兒。”
聽到動靜,李賢轉身看向她。
上官婉兒隻覺自己此生都不會忘記李賢這一刻看向她的眼神。
曾經,她愛慕的是李賢的閃耀,與溫柔。
但是這一刻,她從李賢眼中看到的卻是冷漠。
她渾身一僵。
隻覺這一刻,李賢看她就如同看陌生人一般。
對上李賢冷漠的目光,一股寒氣才從她腳底竄起。
從現在起他便不在是她的修竹哥哥了嗎?
他選擇了對她的利用。
而她又何嚐不是選擇對他的利用呢。
心好痛。
然而她卻努力讓自己唇角揚起一抹笑。
她笑道:“沛王,婉兒在。”
這一刻,他做出了選擇。
她又何嚐不是。
臉上在笑,此刻她的心卻是在無聲哭泣。
曾經她不是修竹哥哥的女人。
今後她也不會是
從這一刻起,她會幫助修竹哥哥成為大唐的皇。
聰明之人相互利用之下,能夠讓彼此變得更加閃耀。
漸漸,在李賢推波助瀾之下,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曉她上官婉兒的名字,甚至就連那個人也要見她。
前來安宸宮的劉更對上官婉兒道:“上官婉兒,隨雜家去大明宮。”
見那個人,是遲早之事。
現在見劉更來,她並不驚訝。
她跟著劉更去到大明宮,剛走進院中,聽到空靈冷漠的琴聲,上官婉兒臉上呈現出難以言喻的驚詫。
難道是她
曾經她隔著宮牆聽到大明宮內傳出來的琴聲並非琴師所彈,而是她!
隔著白紗,上官婉兒走進院中,卻並未看到武媚娘的長相。
劉更:“聖上,上官婉兒已經帶到。”
琴聲戛然而止。
“恩。”
白紗後,武媚娘淡淡應了一聲。
劉更隨即退出院中,獨留她來麵對武媚娘。
這是她第一次離自己的仇人這麽近。
但她卻沒有表現出自己任何情緒。
不能讓她看出來,她心中的仇恨。
她不會從任何一個細節讓眼前的女人察覺到她心思。
“婉兒拜見聖上。”
她話音剛落,院中便響起武媚娘清冷的聲音。
若是上官婉兒是在努力隱藏自己的情緒,那麽明空便是沒有任何情緒。
“上官婉兒,你現在的隱藏便是最大的暴露。”
上官婉兒瞪大眼睛,此刻她臉上呈現出的驚訝就猶如被雷劈到。
她努力想要隱藏的東西,不想不費吹灰之力便被武媚娘給看出來。
這一刻
這一刻她終於能夠體會到李賢一個月之前的絕望。
他與李弘傾其所有,為的便是扳倒武媚娘,重新讓大唐落回到李氏手中。
然而眼前的女人卻能夠輕而易舉摧毀掉他們構造出的所有。
毀掉李弘
下一瞬,她聽武媚娘又道:“你覺得自己有多大的勝算?”
此刻望著白紗後之人,她的臉上流露出隱藏不住的驚詫。
多大的勝算
如果在來之前,她的勝算是三層的話,那麽現在她隻覺自己的勝算隻有
半層。
“半層。”不待她開口,武媚娘便道。
同樣,武媚娘的話不帶任何情緒。
但上官婉兒眼中的震驚則是越來越濃烈。
曾經,娘親過她不僅是她腹中的孩兒,更像是她腹中的蛔蟲。
娘親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便知曉的娘親在想什麽。
然而這樣的了解則是基於她們常年相處,她能夠看到娘親的動作,看到娘親的眼神。
此刻。
隔著薄紗,武媚娘卻什麽也看不見。
她甚至不曾見過她。
“上官婉兒,雖然隻有半層的勝算,吾給你這個機會。”
她在什麽?!
此時一陣勁風襲來,她看到白紗在掀起時,武媚娘的容貌。
1年來,沒有那一刻,她如這一刻這般震驚。
“你”
她發出難以言喻地支吾聲。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空。”
下一瞬,隻聽明空道:“你過來。”
她聞言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繞過薄紗行至武媚娘麵前。
沒錯。
明空便是武媚娘!
以為武媚娘會有著一雙猶如獵鷹般無比犀利的目光。
但是現在,她所看到的武媚娘卻有著一雙水銀清澈的眼,亦如她第一次見她那般。
“上官婉兒,好久不見。”
曾經第一次見到明空時,以為明空乃是女官,她做夢也不曾想到明空竟然是武媚娘!
明空如第一次相遇時一樣,她穿著一襲白衣,看上去親和美豔,完全不見任何屬於王者的震懾力。
上官婉兒默了默:“為什麽會是你”
明空則是道:“那半層的機會,你要嗎?”
既然她所有的心思都已經完全被明空看穿,半晌思考之後,上官婉兒選擇破釜沉舟。
她目光直直盯著明空不被時光所蹉跎的臉,雙手緊攥成拳。
上官婉兒:“即便沒有任何可能,我還是會如此選擇。你亦是可以如同對待李弘那般,將我對你的報複扼殺在繈褓之中。”
“很好。”明空語氣淡淡道,“既然你如此選擇,上官婉兒我便給你這個機會。”
“什麽!”
她眼中的詫然就沒有斷過。
明空道:“留在我身邊,我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不過若是你輸的話,你必須答應吾一個承諾。”
既然她的心思已經被武媚娘看出,她此刻要做的選擇便是生與死。
生,她留在明空身邊,報複她。
死,她便會失去她現在擁有的一切。
答案如此明了。
她道:“總有一我會為父親,為祖父,為整個上官家報仇。”
“很好。”
她怔然看到明空鮮紅欲的唇角微勾起一抹弧度。
明空是在是在笑,然而比起她努力隱藏情緒的話,明空卻是笑得的虛無淡泊。
仿佛方才她們之間的對話是在別人
明空隨即又道:“上官婉兒,從此刻起你便不再是賢兒的伴讀,而是本皇的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