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過年
“人總是孤單的來,也要孤單的走。”
這句話是炎徹的母親趙靈娘和他說過的話。這句話還有後半句,說人生的過程一定不會是孤單的。但是在炎徹看來,他經曆了一個整整一百年,在一百年的時光裏,他無時無刻不覺得孤獨。原以為自己擁有很多朋友,在新世界裏擁有了一個新的家庭,可以做到當初自己父母做不到的幸福人生,不讓自己的親人和朋友離散。但是他這番憧憬已經是杯中泡影,懷有身孕的傅晴骨沒有和他打聲招呼的情況下,選擇一個人回到老家,不願意和他在一起。
雖然她們一個個都還在,在自己身邊或者離自己比較遠,但是至少都還在,也隻能是用“至少”來安慰自己。
還有一個月就要到新年了,那是人類用特定的節日來區分一段一段的時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天結束之後,就是新的一年。而在新的一年來臨的最後一刻,人們會放下手頭裏的所有工作和事物,和家人陪伴在一起,靜靜等待新年的到來。但是家人卻選擇獨自遠去,隻能一個人去迎接新年。這種年味,是心痛的。
魔族人的生活裏沒有任何節日,時間對他們來說沒有特定的意義。如同大地上的飛禽走獸,也不會因為過幾天是春節就停下捕食。這些由水神共工所創造的動物,一生的目標隻有活下去和找到配偶,延續自己的基因。而人類卻會用自己的奇思妙想,在貧乏無味的生活中點亮各種能讓人生添加色彩的儀式。
比如結婚,這是人類特有的儀式,用一番儀式來證明一男一女成為一對配偶。而動物世界裏,隻要一方點頭,接著就是雌雄合體,沒有任何儀式和慶祝的方式。人類會因為一對男女成親感到高興,這本來和他們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事情,但是他們就是會分享自己的快樂,還有體會別人的心酸。
說起結婚,炎徹回想起自己和傅晴骨成親也不過是四、五個月前的事情。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體會到成親的快樂,隻是好奇每個來參加婚禮的人類為什麽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他還問過叔父炎鐵戈,自己父母結婚的時候,他是不是也像地麵上的人一樣為自己的父母感到高興。
那個時候炎鐵戈其實是說謊的,他當時並沒有高興,反而是極度的失落。但是他對炎徹的回答卻是和人類一樣的高興。人類的生活有著太多和魔族人與眾不同的地方了,適應它們需要時間,然而炎徹總覺得自己時間緊迫。或許就是這種壓迫感逼著傅晴骨離開了他,雖然可能是暫時的。
那天夜晚,炎徹獨自一人睡覺。他回想起白天自己根本不像平常的自己,那是他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自己,本來是不存在的狀態,在人間的經曆一點一滴地逼發了出來。當他用隱的黑影製造出劍氣刺穿燕輕候夫人的心髒時,即使知道那是假的,但是就好像真的殺了一個無辜的人。也難怪傅晴骨在看到這些畫麵之後,即使知道這些都是表演出來的,內心依舊承受不住這種壓力。炎徹那晚在想,如果自己沒有女媧遺留的慈悲,那麽他現在就是一個真的罪大惡極,並且無法無天的惡魔。而他這樣的惡魔,在不斷地摧毀存在世上的神族之後,又還會有誰能夠阻止他?
也難怪人們越是期待英雄出現,又會在顧慮英雄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惡魔。
本來就習慣了獨自睡覺,已經重複過九十九年,偏偏是今年來到人間,和別人同床共枕之後,睡覺會是特別的困難。夢境裏的畫麵,總會像天明時的公雞報曉,把他從睡夢中驚醒。醒來之後,隱從床的一旁站起身來,詢問他怎麽樣。他捂著額頭,突然說自己很迷茫,是不是一切都是自己的獨斷,導致現在沒有人理解他。雖然知道會有人不理解他,但是不被理解的滋味真不好受,哪怕對方隻是生命脆弱的人類。
隱安慰著他,居然用人間的說法,說一覺醒來就會是新的一天,昨天的不如意都會過去的。還讓炎徹試著體驗一下人類的生活,畢竟人類雖然隻有幾十年的壽命,但是每個人似乎都活的很充實。
炎徹點了點頭,沒想到自己如影隨形的朋友會像一個導師一樣勸導他。等到第二天醒來,他便想先停下整頓世界的腳步,先體驗一下人生百態。
第二天,炎徹便來帶傅晴骨房間的門外,傅晴骨一打開門便見到炎徹,似乎是受寵若驚,連忙說自己太冒失,居然讓魔王在門外等候。炎徹從來不在乎這種俗套的禮儀,他隻想著自己做著光明正大的事情,也就心安理得。
炎徹想要了解薑夢笙是如何管理這個新的世界的,或者說他想知道在他的統治之下,現在的人類是怎麽生活的。
薑夢笙明白了炎徹的意思,便暫停了今天的朝政,讓朝堂的官員自己處理公文。
“讓他們自己處理公文?不怕會有人從中作梗,虛報實情嗎?”炎徹問道。
薑夢笙笑道:“人心確實如此,總會有人濫竽充數,想要在忙碌的生活中偷點閑。但是那是過去專政,國王獨攬大權的時候。很感謝魔王大人重新整理了這個世界,也讓我想出了一個能夠讓國家的清明如流水般源遠流長的辦法,那便是民意。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是一個人說了算,得是大家說了算。但是即使是九十九個人認為是一件好事,還是會有一個人找出壞的缺點。所以,凡是都會有兩麵性,也就需要民意指向。每個官員都有選擇權,就是認為一件政策是好是壞,能否執行。隻要超過七成的人同意執行,那麽這項政策便是好的。”
“但是,不是有三成的人會因此享受不到政策嗎?”
“對,所以所有的政策都隻能照顧到大部分人。而天下大部分人,都是窮人。政策是沒有完美的,就像每個國家的國法都各不相同。政策是死的,很難因人而異,所以才需要民心指路,讓未來的官員不斷完善政策,才會讓本來隻有七成的人受益的政策,變成九成以上。”
“到頭來還不是十成。”
“是啊,可能因為世上本來就沒有完美的事情吧。”
薑夢笙和炎徹閑聊的時候,已經把他帶入了沛安城的街市之中。沛安城過去是各個國家之間經濟最強盛的國家,從這街市的熱鬧程度便可以看出。能夠容納兩輛馬車並排行駛的街道,如今被兩邊的商販堵得隻能讓一輛馬車通行,行人還得在中間人擠人。交易也是人類發明的,他們會懂得用自己創造的東西,去和別人創造的東西進行交換。而貨幣則是他們進行交換的替代品,發明貨幣的人民足以見識到勞動的智慧。
許多人都在商鋪和攤販那購買自己需要的物品,道路上車水馬龍,每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還沒有人發現一個魔人存在這個街道裏。
炎徹問薑夢笙:“過去這裏也是這樣的嗎?像這樣熱鬧?”
“並不是每天。還有一個月便是新年了,因為魔王大人趕走了風雪,今年的冬季短,人們便出來采購,準備在新年的夜晚辦一場豐盛的年夜飯。那一夜,將會是每個國家最繁榮的時候。”
“新年……對人類的意義很重要嗎?”
薑夢笙仔細想了想說道:“應該是,畢竟,人的一生來去匆匆不過幾十載,懂得珍惜每一天,便是人類最與眾不同的地方。親人,愛人,理想,都會寄托在那一天。今年沒有完成的事情,那麽就等著明年帶來,加倍努力地去完成。其實百姓也不需要太多的資源,不像過去王族中的人,為了一個王位可以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這種生活其實一直也是我向往的。我其實……不太喜歡呆在王宮裏。我也想有一間自己的屋子,能夠有一家人其樂融融便是最好。”
“一家人其樂融融……”炎徹低聲呢喃,這個願望對他而言會是奢侈的,他也夢想和自己的父母還有愛人在人間體會一次新年,但是人去樓空,人走茶涼。如今隻剩下自己的叔叔和幾個朋友相依為命,總會讓人覺得冷清。
薑夢笙見炎徹沒有說話,突然想到了一個點子,對炎徹說道:“魔王大人今年會和我們一起過年嗎?也讓百姓知道魔王的大人的內心其實是善良的吧?”
炎徹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但是突然便想到自己要給人類留下的印象絕對不能是好的印象,不然昨天還有過去的努力便是白費的。他一下便拒絕了薑夢笙,就在他拒絕的時候,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終於有了抬頭看見了炎徹的麵容。那額頭上一對修長的犄角,立刻提醒街道上的人,這裏有魔族的人站著。而且站著的人正是統治這裏的君王。
便來熙熙攘攘的街道,頓時安靜下來。人們屏住呼吸,不敢說話。但是他們即使不說話,炎徹通過心眼也能看見他們內心的想法,不過都是對自己的恐懼。這種恐懼絕對是必要的,沒有恐懼就不會有人去克服恐懼。薑夢笙本想給百姓介紹一下炎徹,但是炎徹在她還沒有說話的時候,便甩衣袖走開了。人們在炎徹離開許久之後,才從恐懼之中掙脫回來,又重新回到繁忙的步伐。
在王城裏,魔眾們都是一臉百無聊賴的樣子,也是剛知道炎徹從街市上逛了一圈回來。炎徹回來之後,對魔眾說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話。
“我想在人間過一次年。”
這句話可是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畢竟對於魔族的人而言,這種人類自發把一年中一天當做憧憬之日的做法實在無趣。而且過年除了放煙花,掛燈籠之外,便隻是一家人吃一頓飯而已,他們也實在想不通這些舉動哪裏有意思,讓所有人在這天會樂此不疲。炎徹自然也不知道,所以他才想體驗一次。
他想起了薑夢笙說過任何一個決定都需要民心,也就是眾投。今後他的決定不再是獨斷,將會聽取所有人的意見,於是他也詢問每個人的想法。這些人裏,有的人想嚐試一下,有的人覺得無聊至極。說想過年的,大部分還是因為炎徹想過年從而隨波逐流。炎徹便提出要每個人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青狼第一個發言,他說與其過年,他更想和遠在極寒之地,自己還沒有成親的白狼在一起。炎徹便想到先讓青狼把那白狼娶過來,成為一家人之後,這樣會更能體驗過年的滋味。於是便先讓青狼準備去北涼雪山,把自己期待已久的女人娶回家。
同樣的,已經成婚的鯊破邪,也可以把潛龍國的敖姬帶來。但是炎徹一想,要是把那些人都帶來,她們也離開了自己原本的親人。這種做法有點不妥。於是,他便決定,讓青狼去雪山,和白狼在雪山過年;讓鯊破邪回到深海裏,和敖姬的家人過年;他甚至還讓鬼十裏回到冥界,和冥界的鬼吏以及鬼魂過年,著實讓鬼十裏把自己的大牙笑掉了。
但是在最後,輪到他的時候,他突然變不知道自己該在哪裏過年了。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進入了這個世界,沒想到這個世界居然還沒有自己站腳的地方。
炎鐵戈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也一樣,去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吧。我們都陪你走過了快要一百年了,說實話也有點煩了。你就去吧,和她講講清楚。按照人間的說法,不吵架的夫妻就不是恩愛的夫妻。所有事情,我們明年以後,再重新開始。”
炎徹心中感慨,沒想到人間一種對於時間平凡的定義,可以給魔族的人心中產生那麽多新奇的感覺。
炎徹期待著過年,想和自己最親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