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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薑國篇 第九章 沒有贏家

  隔著永華街一街之隔便是甫街。孟朝城大大的街共有十二條,隻有永華街夜夜笙歌,另一條甫街揮金如土。每條街都有數百城內居民,唯獨這兩條街最為繁華。城裏的宦官看著百姓光收租金就可以盆滿缽滿,貪得無厭趕走當地的百姓,強征土地,把租金收進了自己的口袋。不少反抗的人,最後都沒落得好下場。


  人人都傳言在永華街度過春宵,才知道人生滋味;在甫街玩過一把,才知道金錢如外浮雲。不思進取的人,會在這裏薄命一把;腰纏萬貫的人,會在這裏虛度光陰。人生百態,大起大落,在這條街上的賭館,可以盡收眼底。


  生錢賭館是這條街上最大的賭館,占了一條街上足足十家店鋪的麵積。賭館裏原來熱鬧擁擠,現在隻剩下一張賭桌旁還有人。桌上一邊坐著鬼十裏,手裏拄著拐杖,一臉從容,另一邊坐著全城賭館的總管錢升。這錢升滿口金牙,雙手十指各戴著十枚色彩各異的寶石戒指,其中兩根手指是義肢,帽子上鑲著一塊正方形的金箔,刻了一個明顯的“錢”字。左手盤著兩個碩大的麒麟紋核桃,右手邊是鑲金翡翠玉壺。一身富貴妝容生怕別人認為他是個窮人。桌旁還零星站著幾個人,還有百來號人接到消息,把賭館外麵圍得水泄不通,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鬼十裏看著旁邊看熱鬧的人,好奇地問:“其他人都走了,為什麽你們還留下?”


  這些賭徒得意地笑道:“那些人就是窮人的命,他們猜到自己不是什麽好下場。我們不一樣,真正的賭徒怎麽會信命呢。越是局勢不利,越要堅持,也許會有翻盤呢。不然打賭是幹什麽的,就是不知道大才是賭局。我們就是想看看今的賭局到底是你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老頭贏,還是人稱賭神的錢升贏。”


  鬼十裏心中笑道,自己對神知根知底,自己還是遠古四大神的閻羅轉生,還沒過有賭神這麽一個神職,但不好笑出來。不過這些人的話讓他覺得這些人的有理有據,點了點頭。反正跟賭徒是沒什麽道理可講的,懶得浪費口舌,隨便附和下就行。他對麵坐著錢升,一直衝他自信地笑著,兩排大金牙金煌煌的讓人睜不開眼,一條腿頂著椅子,身體瘦卻自信盎然,仿佛心中在自己不識好歹,班門弄斧,賭神麵前出老千。左手斷了兩根手指,卻用銀來做了義肢,右眼是假的,用一顆夜明珠填塞至眼眶。胸口有一條大金項鏈,八根手指每一根上都有一枚戒指,戒指上各種奇珍異寶,除了寶石,其中一枚裏麵鑲有碎骨。鬼十裏仔細觀察一番,這人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話從鬼的嘴裏出來,別有一番意味。


  鬼十裏問他手指怎麽沒的,錢升回答:“這生錢賭莊以前的管家不是我,我也不叫錢升。以前我沒錢,一有錢就來這賭,逢賭必贏。後來賭莊的管家注意到了我,親自和我對賭。第一次賭骰子,我輸了,沒了一根手指;我不甘心,第二次下馬棋,我又輸,再斷一根手指;等第三回時,我用骨牌贏了他。他輸的時候不信,我出千。我之前輸了兩把就是因為他出千,他出千贏我要斷我手指,我出千贏居然不算,隨後他惱羞成怒把我一隻眼睛挖了,把我扔出城外。我命不該絕,因為所有賭徒都有翻身的一,窮不過三日,富不過三代。他出千贏了濟民幫的閻七豹,被發現後仇勝龍帶人把他殺了。我挖了他的墳,從他身上取下一塊骨頭,做成了手指義肢,外麵再用銀包裹著,看,就是我中指這跟手指。當時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賭技,讓我跟閻七豹打賭,最後贏的他心服口服。最後我成為了生錢賭莊的管家,我也改名叫錢升。”


  “原來如此,你的人生還挺跌宕起伏的,就跟一場賭局一樣。”


  “不要人生人生的,我還沒死呢,你老頭自己活了幾千年,也沒見你能把人生透。論修為我們都不是你的對手,畢竟你要的是真的,你這幾千年的修為在大陸上已經無人能敵了。像你這樣的魔人,一夜之間輕取薑國確實很正常。不過我們是不認命的,你可以殺了我,但是我不會服的。在賭桌上,沒有人可以贏的了我,神也好,魔也罷。你隻有在賭桌上贏了我,我才會心服口服。”


  “話不要太早,你自己不是人總有翻盤的時候,那自然也有滿盤全輸的情況。”鬼十裏其實心裏倒是有了點興趣,要是往常隨便就把人帶走就太沒意思了,炎徹臨行前還特地吩咐心待人,這要是強行帶走,他路上自我了斷可就辦壞了差事。恰好自己也有點想玩玩,就順著錢升的意思跟他玩兩把,贏了他便乖乖地跟自己走。


  “我再確定一次,是不是我贏了你,你就不會要我的命,而且不會再動我的賭莊?”錢升問鬼十裏。


  “你別誤會,魔族少爺隻是讓我把你帶到他麵前而已,要不要你的命是他的事。不過如果你真的贏了我,我就當不心放跑你吧,少爺看在我一把年紀,應該會原諒我。”


  聽到鬼十裏的肯定後,錢升頓時開始摩拳擦掌。他讓鬼十裏自己選擇玩哪種賭博,一局定輸贏。鬼十裏選擇了骨牌,他骨牌應該是最強的,錢升難以理解地問明知他骨牌最強還選骨牌,不是以卵擊石,自取其辱。鬼十裏卻笑不是他最拿手的就沒意思了,錢升不是揚言連神魔都不是他的對手麽,鬼十裏恰恰就要給他上一節課,讓他知道外有。


  在桌旁的人興致勃勃,拿來了骨牌,整齊地碼在桌上。錢升:“既然一局定勝負,我們就玩牌九。這骨牌你要不要先確認一下有沒有動過手腳?”


  鬼十裏搖搖頭:“不用,做了手腳才有意思。”


  聽到鬼十裏如此回答,錢升更是大笑起來:“話你這麽厲害,不會靠法術把牌隨意變成你想要的牌吧?”


  鬼十裏再次搖頭:“不會,那就沒意思了。打賭最重要的就是有趣,以博大,這明知結局還去賭,還有什麽興致。“


  錢升隻能半信半疑,他讓桌旁的一個人發牌。發牌的人興奮地洗牌,:“想不到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人魔對賭,此局若是有儒生在,完全可以編一本書了。”骨牌洗好後,碼在桌子正中央,疊的整整齊齊,像一塊黑色的豆腐一樣。錢升讓鬼十裏先摸牌,鬼十裏便摸了第一張,錢升跟著摸了第二張,最後他們各拿了最後一張牌。


  錢升拿起了第一張牌,第一張就是牌。他得意的露出笑容,嘴裏的金牙閃耀著他自信的光芒。他抬頭看鬼十裏,卻發現鬼十裏壓根沒看牌,隻是盯著自己看。他疑惑地問道:“你不看牌嗎?”


  鬼十裏很悠閑地:“看或者不看,對結局沒有影響。賭博這東西一開始就已經決定結果了。我看或者不看,發來的牌都不會改變,不是嗎?不過這也可惜,就因為這固定的結局和過程,讓人沒有奮鬥的空間,讓人興奮的地方都沒有。老夫看人打賭至少有數百年了,乏味至極,但是世人卻孜孜不倦。你看你,一張牌就如此高興,好像你已經知道結局了?”


  “是嗎,我當然知道結局,從你答應跟我對賭時你就必輸無疑了。如果你早知道自己要輸你還會賭嗎?”錢升反問。


  “正因為知道,所以我幹脆就不看牌,看看你們賭徒口裏所的命運究竟是如何弄人的。”


  鬼十裏的話讓他捉摸不透,錢升繼續看下一張牌,他先用拇指來回摸牌麵,越摸越興奮,骨牌正麵刻著的紋路順著手指的皮膚傳遞到大腦,熟悉的感覺讓他腎上腺素激增,嘴角都要咧到眼睛了。骨牌打開後果然又是一張牌!這雙牌已經是萬中無一的好牌了,人這一輩子估計都隻能摸一回,看來上都在庇佑他,他幾乎必勝無疑,唯一能打敗他的隻有至尊寶。他翻開第一張牌給鬼十裏看,想從氣勢上就先壓倒對方。旁觀的人看到第一張牌就驚呼不已,而鬼十裏看了一眼他的牌,感歎道:”哦,牌啊,果然很大呢。“完他打開自己的第一張牌,居然是丁三,是一張極的牌。


  ”這怎麽可能!“錢升心中震驚,隻要不是丁三或者二四,他都必勝無疑,為何偏偏他能翻出丁三?至尊寶是克製雙牌的,條件之一便是要有丁三。錢升心中猜測對方一定是施了法術,但是自己已經先翻了牌,自己並沒能看出對手出千的手法,接下來隻要能讓對方翻不出二四他就贏了。他迅速翻開桌上所有的骨牌,然後從袖子裏扔出一塊牌混進牌堆。他數著剩下的牌笑道:“哈哈哈,原以為你是至尊寶呢,可惜二四還在牌堆裏,這下你這至尊寶是摸不出了!”


  鬼十裏隨即翻開了自己第二張牌,是一張11點虎頭牌。兩張牌合計17點。


  對方果然不是至尊寶,剛剛自己那手倒是畫蛇添足了。看到自己勝券在握,錢升站了起來,對賭注有了更高的要求。


  “如果我贏了,我要留下你的一隻眼睛。你的眼睛比我那顆假眼要珍貴百倍,那可是活了千年的魔人之眼!”


  “沒問題。似乎賭注越大,人類的激情才會更高。區區一顆眼睛而已,你連命都可以搭上,我自然要奉陪到底。”鬼十裏點頭答應了。


  氣氛已經達到了高潮,旁邊看戲的人也激動地看著最後一張牌,等不及錢升能翻出令人刮目相看的牌麵來。隻見錢升自信地翻開最後一張牌,驕傲地看著鬼十裏,仰大笑。然而大笑之後,周圍看賭的人卻沒有歡呼雀躍,氣氛十分奇怪。錢升覺得似乎情況不對,低頭看自己的牌——之前明明是另一張牌,現在居然變成了4點!他兩張牌合計隻有16點!

  錢升猶如晴霹靂,一下坐在了椅子上。他不服輸,指著鬼十裏道:“你老頭出千!”


  “這可不能亂,之前我答應你不用法術的,我又不會千術,哪裏出千了。倒是你,你沒有出千嗎?”鬼十裏反問他。錢升當然予以否認。然而周圍看戲的人卻出其中端倪:“錢總管你自己出千了,你在打亂骨牌的時候,乘機把底牌換了,我都看見了。是你自己的,在賭局上誰出手最多,誰就是出老千的。這老頭除了翻開兩張牌一點動作都沒有,倒是你,無端端翻開蓋著的暗牌。大家看你平日裏打賭多了,也都看出你的千術了。”


  “不可能!我的底牌明明是牌,怎麽會變成4點!”錢升不死心,看向散落的牌堆,發現在牌堆裏果然有另一張牌。他心中已知對方肯定是施了法術,自己凶多吉少,慢慢地摩擦自己手裏其中一枚戒指。在他手裏的戒指裏有一枚十分特殊,是岩漿結晶而出,摩擦後可以噴出火焰。待戒指變紅發熱後,他迅速伸出戒指偷襲鬼十裏。從他戒指裏噴出熊熊烈火,直接燒中鬼十裏,火焰的衝擊把門都衝飛了。桌旁的賭徒都嚇得躲在牆角和前台底下,待火焰消失後,鬼十裏已經被燒得連灰都不剩。


  錢升得意地笑著對燒成灰的鬼十裏道:“錢要花在刀刃上,這枚淬火戒的錢總算沒白花。你這死老頭,我以為有多大能耐,還不是被我燒的連渣也不剩。”他起身,往對麵座位走去,確認鬼十裏真的不存在了。當他樂的開花準備離開時,回頭一看,鬼十裏居然坐在了他之前坐的位置上!鬼十裏安然無恙,鎮定地:“你去哪?不是好玩骨牌的麽,還沒玩就走了?”


  錢升一看,剛剛混亂的桌子又被碼好,兩人麵前的桌上各有兩張牌。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錢升難以置信地問他,”你不是已經……“


  “已經什麽?不是你玩骨牌一局定勝負,贏了我就放你走嘛。你問問旁邊這些人是不是。”之前的旁觀著圍在桌子附和著,錢升隨即悄悄問其中一人:“這家夥剛剛不是被我燒死了嗎?”聽到話的人也是詫異,回答他:“你是不是瘋了,他不好好在這麽,你剛摸好牌就在什麽胡話,是不是抽了大煙腦子飄飄欲仙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知道事情不簡單。他回到座位,看了第一張,又是牌!而鬼十裏也翻開第一張,丁三。


  “這,這不可能!”錢升無法理解,為了不讓對方抓到至尊寶,把之前的戲法又做了一遍。可是結果還是一樣——對方的點數永遠比自己大,最後他殺死鬼十裏,鬼十裏還是安然無恙地出現!最終,在經曆無數次重演之後,他崩潰了。聲嘶力竭,汗流浹背地癱在地上。


  他選擇認輸。


  周圍的人無法理解他的話,他還沒開始怎麽就認輸。錢升隻是低頭不語,他知道,一抬頭又是之前重複的場景,自己深陷對方的法術中毫無抵抗之力。這時鬼十裏站了起來,翻開自己兩張牌,一張是丁三,另一張並不是二四。而錢升慢慢翻開牌,居然是雙牌!為何這次結局就不一樣了?


  鬼十裏走到他身邊對他:“有時候未知變成可知,並不是什麽好事。從一開始你就在跟自己博弈。我從你的魂魄中抽取了一魄,你出千時,你的魂魄也跟著出千。到底人想贏過自己,就要放下自己所有的一切。你自稱賭神,又要跟神魔打賭,那麽不就是自己跟自己打賭麽。一個人跟自己打賭,在贏的同時也接受了輸的現實。到底,賭博就是人最脆弱的活命方式,把自己的一生用一個欲念就完結了。所以我才,這賭術發明幾百年來,隻有你們人類樂在其中,真的是不識廬山真麵,隻緣身在此山中啊。”


  完鬼十裏拍了下他的背,錢升瞬間趴在了桌上,看起來就像斷了氣一樣。這是離魂術,錢升的靈魂已經跟肉體分離了,凡人是看不見魂魄的。鬼十裏伸出法杖,把錢升的魂魄收進了法杖裏。鬼十裏的這個法杖可是冥界神器,共有兩把,其中一把他居然嫌麻煩給扔了,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一個老頭。


  周圍的人過來查看錢升,發現他已經沒氣了。鬼十裏對他們:“他還沒死,隻是老夫把他的魂魄收了。如果少爺不要他的命,我會還回來的。在此之前你們不要毀了他的肉身,不然到時就真成孤魂野鬼了。”鬼十裏完後,化作青煙消散而去。隻留下那些迷惘的人,無地自容。


  賭博,從另一角度講,就是變相的搶奪。當一個人可以毫無顧慮地搶奪他人,受害者自然又會向其他人施以罪惡。這樣的惡性循環,將使整個社會崩塌。在賭局上,從來就沒有贏家,沒人下一秒自己是否會輸的一敗塗地。與其孤注一擲,不如腳踏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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