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大忽悠(4.1k)
時值冬末春初,黃河河道中的冰融化的七七八八,泛黃的河水,時不時地拍打岸邊鬆弛的土壤。濕潤泥土中的嫩綠小草剛剛露頭,一股蕭瑟的風,卷著地麵上冬季留下的腐爛殘葉,在低矮的地麵上,肆意浪蕩。
??剛至辰時,黃河南岸就已經人聲鼎沸。
??哭聲、惋惜聲,質疑聲把原本就蕭瑟冷寂的空氣渲染得更加喧囂、肅穆。
??娶親女子的父母、鄰裏村民、自己看熱鬧的百姓,把南岸圍得水泄不通。
??礙於禁止渡河的命令,他們隻能在偏僻的南岸,觀察著北岸一個又一個小黑點。
??雖心感痛惜,歎息連連,卻無能為力。
??北岸
??一個五十多歲的白發老叟,身著一件用彩色絲綢紡織而成的衣衫,在臉上用豬血畫著詭異的圖畫,扮演者巫祝的角色。
??他站在一個臨時搭建而成的高台上,麵對擺放著豬頭、羊頭、牛頭、酒水、水果、粟米、龜甲……的案幾,齜牙咧嘴,臉色猙獰,手舞足蹈,點頭扭腰,跳著不知名的舞蹈。
??在案幾的旁邊,架著一個金黃色的銅盆,盆內火焰燃燒旺盛,還時不時冒出木頭“劈裏啪啦”的爆炸聲。
??爆炸聲在老巫祝刺耳的尖叫聲中,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咿嗬~河伯速來~”
??“謔喔~吾欲見之~女子奉之~”
??“啊嘞~……”
??…
??祭祀高台不遠處,濮陽縣衙計吏衝可株挺直腰板,在數十名手持長矛、身著紅色皮甲士卒的拱衛中,跪坐在一麵上書--“衝”--的鎏金邊紅底黑字旗幟下,目光冷淡,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他的身後,是同樣跪坐且被家仆拱衛、大腹便便,肥頭大耳,笑容滿麵的濮陽鄉紳。
??衝可株麵無表情,仰望天空,雙眸微眯,注視著些許慘白的太陽,眼睛眨了眨。
??視線移動,瞥了一眼河邊那十名被分別綁在一個獨立木筏上,衣衫整齊、眼眶通紅、紗布堵嘴的秀麗女子,朝著身邊的屬下淡淡的詢問,“還有多久開始?”
??“回衝公,預計還有半個時辰。”
??“加快速度,本官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
??“諾!”
??士卒離開後,衝可株甩了甩右手,把衣袖甩到胳膊肘的位置,隨後拿起身前案幾上的盤龍紋青銅酒樽,淡淡地抿了一口。
??在酒精的麻醉下,他臉上不耐煩的神色,有了些許好轉,凝重如冰雪一般,慢慢地融化。
??他放下酒樽,視線停留在高台上,表麵上欣賞著高台上那支奇怪的舞蹈,其實思緒實際上早就回到了昨日。
??他咧嘴,嘴角上揚,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木筏上即將嫁給仙神女子的身子,真的如凝脂玉一般順滑,還散發著比艾草還要清新的香氣。
??銷魂呀!
??隻可惜……美中不足,隻有三天的享受時間。
??要不要和縣令提議,把下一次沐浴齋戒的時間,增加至七日呢?
??三天實在太短了,不爽快。
??衝可株閉上雙眸,麵態貪婪,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又猛地呼出來。
??“嘩啦啦!”急促的布甲抖動聲響起,一個麵色枯黃的士卒跑了過來。
??“報!”
??衝可株猛地睜開眼睛,瞪著眼睛,瞅著跑過來的士卒。
??張開嘴,聲音有些沙啞。
??“何事!”
??“啟稟衝公,有一支北上的商賈求見,希望可以親眼見識河伯娶親之景。”
??“嗬,一群低賤之人,也配觀望河伯?”衝可株眉頭緊湊,形成了一塊小凸起,挑了挑眉毛,淡淡地說道,“讓他們滾!”
??“可是……”
??“怎麽,是本官說得不明白嗎?”
??士卒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繼續匯報,“衝公,這支商賈中存在方士。”
??“方士又如何?吾又不是沒有見過,台上這個老頭子,也算是方士了。”衝可株的視線從麵色枯黃士卒身上離開,移動至高台上的老巫祝身上,無精打采的,嘀咕,“讓他們趕緊滾,別誤了大事。”
??“衝公還是親自看一眼吧,這個方士有真本事。”
??“哦?”衝可株眯著眼睛,嗬嗬一笑,忽然來了興趣。
??煩躁的祭祀,讓他有些煩了。
??去見識見識方士,貌似也不錯。
??如果沒有本事,他不介意多殺個人。
??衝可株扭頭,目光平淡地看著身旁一個體型肥胖如球的鄉紳,“汝在此看著,務必讓儀式按時進行。”
??“衝公盡管放心。”
??“嗯。”衝可株滿意地點點頭,在左右地攙扶下,起身,沉聲,“帶路。”
??……
??幾分鍾後,小樹林外。
??衝可株視線上下移動,打量著眼前腰部佩劍的五個人(司匡、孔武、孔黃、卞知、袁丁),“爾等便是欲見河伯娶親之商賈?”
??“正是。”袁丁表情凝重,拱了拱手。
??“何人為方士?”
??“吾。”司匡站了出來,笑了笑,微微點頭。
??“這麽年輕?”衝可株目光炯炯,癟著嘴,有些失落,“汝會何種術法?”
??“點水成冰之術!”
??“哦?”衝可株左目抽了抽,瞳孔一緊,有些錯愕。
??如今的冰,都是冬天自然凝結而成。
??夏日若想用冰,都是從冰庫中取出。
??皇帝為了表達寵幸,有時還會賞賜給大臣冰塊,用以消暑。
??眼前方士竟然自稱可以點水成冰,這讓他甚是驚訝。
??若是真的……
??聽聞陛下喜愛方士,若是推薦上去,豈不是大功一件?
??“可否示範?”
??司匡點了點頭,“吾需一盆清水。”
??衝可株扭頭,咧著嗓子,“立刻拿水來!”
??命令下達後,一名士卒端著一個裝滿了黃河水的銅盆,跑了過來。
??“請吧!”
??司匡點了點頭,微微笑著,右手伸縮,把右袖子,放在盆中。
??嘴裏念叨著《忐忑》的歌詞:
??啊哦
??啊哦誒
??啊嘶嘚啊嘶嘚……
??同時,暗中將口袋中滿滿的的硝石粉撒出來,隨後利用袖子沾水後變重的特點,在盆中不斷地攪拌。
??工業製冰需要在水中放置大量的硝石。
??現在處在春初,氣溫比較低,製冰過程中對硝石粉的需求,相對小一些。
??且由於黃河水渾濁的緣故,無人發現其中摻入了硝石粉。
??不一會兒,
??盆中的水溫開始降低,開始有白蒙蒙的冷氣冒出來。
??在大量硝石粉地作用下,這盆黃河水出現了凝固趨勢。
??見狀,司匡急忙抽出袖子。
??幾分鍾後,一塊完整的冰出現。
??他再次拱手,笑眯眯的,“幸不辱命。”
??衝可株喘著粗氣,雙眸死死地盯著盆中的冰,用手戳了戳,堅硬的冰涼感傳入大腦。
??不是在做夢!
??他迅猛抬頭,盯著司匡,拱手,高呼,“公乃何人?”
??“琅琊方士。”
??“琅琊……”衝可株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人影,上前一步,抓住司匡的右手,激動萬分,“閣下與徐福是何關係?”
??在他認知裏,擁有真正能力的方士,最近百年,隻有一個——琅琊徐福。
??司匡笑容不減,搖了搖頭,神神叨叨的,“不可說。”
??“吾懂!”衝可株眼前一亮,猛地點點頭,“此乃天道之秘,凡人不可輕知。”
??雖然已經知曉,但他還是頓了頓,誠懇的詢問,“閣下前來,所為何事?”
??司匡笑嗬嗬的,對著齊地的方向拱手,“吾曾經與河伯有過一麵之緣,聽聞其今日娶親,特來觀禮。”
??“公可通神?”衝可株失聲,驚了,輕視之心瞬間蕩然無存。
??然而,司匡搖了搖頭,回答他的還是那三個字,“不可說。”
??“……”衝可株咬了咬唇,沉默了片刻,雙眸閃爍,惶恐問道:“河伯真的存在嗎?”
??“嗯!”司匡點了點頭。
??“呼!”這位濮陽計吏呼出一口濁氣,側身,“請公隨吾來!”
??“可!”
??司匡扭頭,對孔武點頭示意,做了個令人一頭霧水的OK的手勢,笑了笑。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雖然他們人數眾多,完全可以直接衝鋒殺敵,但,那麽做沒有意義。
??為什麽當年西門豹沒有直接武力鎮壓?
??隻因啟迪民智比雷厲風行解決更重要。
??隻有讓濮陽百姓懂了這個騙局,才能從根本是改變河伯娶親的傳統。
??……
??俄而,在衝可株地帶領下,眾人來到了河伯娶親的現場。
??高台上,那個花麵老叟,還在孜孜不倦地跳著那支奇異的舞蹈。
??高台下,數十名鄉紳在家仆地伺候下,津津有味地看著這個荒誕的表演。
??還有些人正口吐淫穢之詞,對綁在河邊木筏上的女子評頭論足。
??衝可株轉身,指著高台老叟,笑著說道:“閣下,河伯娶親馬上就進行。”
??司匡歪了歪嘴,皮笑肉不笑,佯裝疑惑,“為何那跳舞之人身邊,沒有絲毫通神的仙力?”
??“咳咳,也許是那人累了吧。”衝可株尷尬的撓撓頭,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公以為,這舞蹈如何?”
??“爛!若以此呼喚河伯,隻會讓其生氣,帶來災難!”
??“公莫要開玩笑。”
??“吾與河伯見過多次,算是朋友了,知曉其性格。”司匡閉著眼睛,神神叨叨的,“再這麽下去,不出半月,必定引發決口災難!”
??“啊!”衝可株大驚失色。
??見識到硝石製冰的場麵,他對司匡的鬼神之語,已經深信不疑。
??急忙拱手,“敢問,可有解決之法?”
??“簡單!”司匡指著高台上的老頭兒,殺意隱藏在眼底,冷聲,“讓那個老頭兒,與女子一同乘坐木筏,親自下去賠罪!”
??“這……不妥吧?”衝可株目光閃爍著精光。
??司匡並不勸說,隻是用虛無縹緲的內容恐嚇。
??欲擒故縱才是王道。
??沉聲,“是否賠罪,由公決斷。吾隻知曉,河伯憤怒,大災降臨,濮陽必將首當其衝。”
??“閣下可否知曉災難的具體內容?”
??“河流決口,淹沒方圓數千裏,水推卻之後,有三歲赤地、三歲澇災、十歲六月飄雪之災。”
??“這……”
??衝可株雙眸顫抖,背後發涼。
??他怕了。
??“吾……明白了。”他急忙揮揮手,示意旁邊的士卒去操辦。
??倏而,幾個大漢衝上高台,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白發花麵巫祝給拖了下來。
??由於現場沒有麻布,士卒隻好脫下通體發黑的白色裹腳布,塞其嘴中。
??巫祝雙目眼皮都瘋狂跳動,臉直接綠了,嘴裏留出哈喇子,翻著白眼,在“唔唔唔唔”的瘋狂掙紮聲中,被綁在了為首的木筏上。
??衝可株冷冷的看了一眼,扭頭,笑眯眯的。
??“這麽做,河伯可會滿意?若還有其他不妥之處,公盡管提出。”
??司匡淡淡地環視四周,沉聲,“這裏有多少士卒?”
??衝可株作為一個計吏,對數字格外敏感,不假思索,直接回答,“士卒七十人,鄉紳十七,家仆一百二十一。”
??“讓他們都把武器放在地上。”
??“為何?”
??司匡翻了個白眼,譏諷,“公作為上計吏進京麵聖,也敢舉著武器?”
??衝可株低著頭,思索一會兒。
??覺得言之有理,點點頭,對著士卒揮了揮手。
??伴隨“嘩啦啦”的聲音,士卒手中的長矛,家仆腰間的佩劍,都被丟在了地上。
??司匡環視一圈,左右撫摸著下顎,咧嘴而笑,朗聲,“現在,去把木筏上的女子,通通解開,經其上岸!”
??衝可株臉色凝重,後退一步,警惕地看了司匡,“為何?”
??“女子嫁人,哪有父母不在之理?公立刻派人,把女子父母接過來,與之團聚。”
??“不可!此時過河,會叨擾河伯,引來災難!”衝可株眉頭緊蹙,抬手,斷然拒絕。
??司匡扼腕而言,“毋慌,出了事,吾一人擔之。”
??衝可株搖了搖頭,“縣令有命,河伯娶親期間,任何人,不得渡河,違者,抓捕,處以徒刑。”
??司匡瞥了一眼木筏上的可憐女子,淡淡地說道:“河伯憤怒可是大事,公莫要自誤。若濮陽被天災摧毀,公會遺臭萬年。”
??“荒謬至極!”衝可株還沒有開口,一肥頭大耳的油膩鄉紳忽然站了起來,指著司匡,朗聲嗬斥,“耽擱了娶親時間,才會導致河伯憤怒。爾等來曆突然,且千方百計破壞祭祀,莫不是想搗亂?”
??他拱手,義正辭嚴,敬告,“請衝公下令,開始娶親,遲則生變,吾等,還要回去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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