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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推恩

  劉徹交代完一切,重新回到座位。


  一甩寬大的龍袍,一屁股坐了下去。


  布置了這麽多任務,覺得口幹舌燥。


  右手端起黑色浮龍雕紋的酒樽。


  左手在前,用衣袖阻擋在正前方,再次抿了一口水。


  嘴唇浸濕,喉嚨在清涼開水的浸泡下,變的柔軟。


  睫毛顫抖,呼了一口氣。


  劉徹俯視下方的臣子,聲音清朗,道:“諸卿,倘若無事,就先入席吧。”


  得到首肯,出列的眾人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


  而衛青則捧著笏板走到角落,跪坐在春陀剛剛準備好的絲席上。


  “陛下,臣有問題!”汲黯站在原地,拱手一拜,高呼。


  “愛卿請講。”劉徹笑著點點頭。


  父親留下來的老舊臣子中,他欣賞的人並不多,汲黯算得上一個。


  整個朝堂,在田蚡的壓力下,隻有汲黯這一個人敢於直諫。


  “陛下,臣想詢問,這次工程,是否全部由長安出錢?若是,那功成之後,所得土地之稅收,又該歸誰所有?”


  汲黯仰著頭,那長滿皺紋的蒼老麵龐,與劉徹麵對麵。


  眸子中的精毅光芒,閃爍不停,雄厚的聲音,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拱手,言語陣陣:

  “山陰之地,隸屬江都,而江都,乃昔日吳王劉濞統治之地,其鹽、漁之業,冠絕諸侯,因而江都之王富甲大漢。”


  “七國之亂結束二十餘載,江都之地,也經營了十數載。其積累的財富,恐怕,不亞於長安。”


  “陛下,若此項工程由長安出錢,那,山陰、會稽之地的稅收,是否應該收歸……”


  “住口!”


  劉徹尚未表態。


  坐在武將之首的韓安國先臉色驚變,恐慌填滿了皺紋溝壑,直接打斷了最後幾個字。


  他雙手按著案幾,猛地站起來。


  用蒼老枯槁的大手,指著汲黯,麵紅耳赤,憤怒嗬斥,“汲黯,說話之前,要先過過腦子!汝可知,剛才的言論,傳出去的後果?”


  汲黯不卑不亢,麵無懼色,淡淡地說道:“禦史大夫切莫激動,吾就事論事而已。”


  “就事論事?”韓安國輕蔑笑了,噘著嘴,“你可知,剛才那句話,完全可以讓你死在這大殿之上!”


  汲黯哈哈一笑,“韓長孺,你怕了?”字長孺。


  “對,我怕了。”


  韓安國皺著眉,雙手死死地捏著自己的衣角。


  寬鬆的衣邊,被他捏得皺巴巴的。


  “吾知道汝想說什麽!汝可知那樣的後果?周亞夫已死,若是諸侯王再次暴動,何人可為將?”


  韓安國咬著嘴唇,在眾目睽睽之下,竟身體瘋狂顫抖。


  在場雖然有親身經曆過那場戰爭之人,但,真正上了戰場的,隻有他一個!

  剩下的,都在邊境呢!

  若是北部邊境其他將領都在,他們也絕對會支持自己的做法。


  七國之亂的慘烈程度,隻有親身經曆的人才懂。


  當年他和梁王幾乎拚盡了梁國底蘊,才堪堪爭取了幾個月的時間。


  韓安國那雙渾濁的眼眸,掃視全場文武重臣,冷聲警告。


  “吾知曉在座諸公,有與諸侯王交好之人,長安的風吹草動,經常與諸侯王匯報。”


  “吾不管之前如何,鄙人隻懇求,剛才汲黯之言,在座全當沒有聽到。長安,曾未打算借修建水利,收回諸侯王的經濟大權!今日不會,日後,也不會!”


  韓安國閉上眼睛,把充滿血絲的雙眸藏了起來。


  隻是屏住呼吸,一字一頓,“國內,不能再爆發戰爭了。”


  他作為參與了七國之亂的將領,很明白當時的情況。


  七國之亂,看似是長安贏了。


  實際上,這隻是一個妥協的結果罷了。


  長安放棄經濟,諸侯王放棄軍事、官吏任免權等。


  二者握手言和。


  若是長安真的贏了,何必還設置諸侯?


  全部設成郡縣多好?


  天下財富稅收,盡歸中央,它不香嗎?


  剛才汲黯那一句收水利之地賦稅於長安,完全是二次削藩之語。


  這要是說出來……


  恐怕,今日下場,將會與晁錯似的。


  朝堂之上的黃老官員已經不多了,他韓長孺作為竇太後的親信,不希望看到太皇太後死後不久,朝堂之上,再無黃老的場景。


  劉徹跪坐著。


  寬大衣袖下的雙拳緊握,雖心有不甘,但臉上依舊是嚴肅的表情。


  見朝堂上的氣氛有些尷尬。


  他開口,打破了這個局麵。


  “韓愛卿言之有理,諸侯王經濟之權,不可收回。”


  汲黯剛毅沉著臉色未曾變化。


  向前邁出一步,

  “陛下,難道就任由諸侯王坐享其成?”


  “當然不是。”劉徹搖搖頭,目光情不自禁地瞟向一個角落——衛青所坐之處。


  暗自慶幸。


  幸虧,司匡讓衛青帶回來一個一舉兩得的理由!


  “啪啪!”


  劉徹拍拍手,給了春陀一個眼神。


  這位掌事太監,捧著昨夜寫好了的聖旨,走上前。


  用尖銳奇特的嗓音,向眾人傳達上麵的旨意。


  “詔命!”


  “秦蜀郡太守李冰,做都江堰,令蜀郡沃土千裏,變天府之國。”


  “韓工匠鄭國,助秦修鄭國渠,此後,關中之地,成為沃土,秦國東出,糧多米足。”


  “今齊魯之地有人獻上治河之策一份,所含工程,囊括東西,貫穿南北,若是成功,必未漢之鄭國渠。”


  “今大漢一統天下,諸侯皆恪守祖製,統治其地,雖北部有匈奴侵擾,然有良將鎮守,麵臨危機,弱於秦。”


  “朕深知水利可造福百姓,若修建,大漢可鑄萬世之功!”


  “然,國庫空虛,少府資金不足,恐難全部實施。經深思熟慮,朕決定,所耗資金,長安與諸侯各出其半,所得沃土之稅收,盡歸諸侯國所有!”


  春陀微微一頓,趁著呼吸的功夫,瞥了一眼下方的大臣。


  “為補償諸侯王之付出,朕願賞賜天下諸王,以作推恩!”


  “自明歲起,大漢諸侯王之子,除繼承王位者,其餘之人,加冠之後,皆封列侯;諸侯王之女,出閣之後,皆封為君。侯國封地、君之食邑,皆由諸侯王自由分配!”


  “欽此!”


  春陀讀完。


  低著頭,邁著小步,回到自己該站的位置。


  劉徹雙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緊握雙手的指甲,已經嵌進了手心肉裏。


  他靜靜地觀察下方的反應。


  此詔一出,估計會激起千重巨浪。


  不過,司匡已經在所奏文書上寫得很清楚了。


  即便有諸侯王反應過來了,但他們也隻能遵從,對改變無能為力。


  沒辦法,人心都是貪婪的。


  這些年的安逸,令諸侯王生了不少子嗣。


  若是不遵從推恩,那麽,國內恐怕會陷入王位爭鬥。


  暗殺……


  下毒……


  篡改詔命……


  無所而不用極。


  嬴政死後,公子胡亥為了皇位,殺害公子扶蘇,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唯有分封,才可解開這個陽謀。


  不出所料。


  詔令宣讀完畢,下方群臣,嘰嘰喳喳的暗自交流起來。


  韓安國壓低眉頭,用詫異的目光,注視著表情平淡的劉徹。


  而汲黯,目光也差不多。


  這兩個人,都是老臣了。


  總感覺,這個所謂的推恩,好像在哪裏聽說過,而且還不止一次。


  田蚡閉著眼睛,右手食指化成鉤狀,敲打著自己的大腿。


  咧著嘴,眼中閃過一絲犀利的光芒,嘀咕著。


  “推恩嘛……提出之人,應該是衛青在齊魯之地遇見的那個啦。”


  “有意思……”


  “你是下一個賈誼,還是下一個晁錯?”


  衛青眉頭緊蹙。


  用一塊絲綢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從角落,觀察眾多兩千石的反應。


  初日漸升。


  陽光穿過絲綢編製的窗紗,射進大殿之中,撒在了衛青的身上。


  劉徹瞅著光芒,用鼻子猛喘一口氣。


  沉聲:“宗正何在?”


  劉棄疾恭恭敬敬的站了起來,“陛下!”


  “推恩之事,一月之內,務必傳遍天下諸侯!諸侯知曉之後,立刻向長安呈遞名單奏折!”


  “諾!”


  劉徹輕輕呼喚,“廷尉正何在?”


  “陛下。”


  張湯麵無表情,起身,拱手。


  劉徹眯著眼睛,注視著下方這個朝堂新秀。


  朝堂都說,此人在地方上的時候,是一個酷吏。


  他沒親眼見過,也不知道多狠。


  正好,眼下有一個事情需要處理。


  膠西那個不要命的調兵縣令,還沒人懲處呢。


  膠西王可以不動,但,死了那麽多士卒,總得有人背這個黑鍋。


  否則,無法安撫民心。


  輕輕咳嗽,清了清嗓子。


  他沉聲喊道:“廷尉正聽令!”


  張湯的頭,壓得更低了。


  “膠西國廷尉署傳來消息,當地發生了一起嚴重的騷亂事件。卿親自去一趟吧。”


  劉徹微微一頓。


  叮囑,“切記,按大漢律令懲治即可,不可引發諸侯國騷亂。若拿不準,上書長安,朕會予以定奪。”


  “諾。”


  擔心張湯懲錯人,劉徹不由得又交代一句。


  “一會兒退朝,卿也來石渠閣一趟吧,朕有些事情需要交代。”


  “諾!”


  “嗯。”


  “哪位愛卿還有事情需要奏告?”


  大殿之內,接無聲音。


  “既無,退朝吧!”


  劉徹站起來。


  一揮衣袖,在春陀的侍奉下,離開了。


  …


  “恭送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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