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高密縣令的小九九
安磨一把鼻涕一把淚,溝壑縱橫的臉上,沾滿了塵土。
他躺在銀發的“墓堆”裏,哀嚎著。
他那赤紅的眼珠子死死的盯著司匡。
沙啞的聲音,放出絕望呐喊之音,“豎子,老朽就算是死,也不會讓你如願以償!殺了我!有本事殺了我!”
司匡歎了口氣,蹲在地上,看著眼前這個癲狂之人,“閣下,何苦呢?”
“嗬嗬……”
安磨癡呆的笑了。
他的笑容似乎是臘月的刺骨寒風,給人一陣淒涼感。
“唉。”
司匡無奈的搖搖頭,重新回到案幾旁,端起飯碗,開始填肚子。
同時,
對著一旁的同夥,說道:“衡兄,你我二人累了一天了,一會兒輪流小憩片刻,以免體力不支。這老頭兒不想交代也沒有關係,隻要不讓他睡覺就行了。天亮了再審!”
衡胡點點頭,認同了。
“善!”
……
……
夜
一個穿著淡黃色綢緞衣服,梳著雙丫髻的妙齡少女,推開了房門。
她繞開同樣用絲綢製作的、寫滿了儒家經義的嶄新鎏金紅木屏風,邁著輕盈的腳步,走到床前。
少女小心翼翼地掀開床前寫滿了《道德經》的床幔,把頭伸進去。
隨後,用水嫩的小手輕輕拍打床上摟著另外一個妙齡女子歇息的中年人。
輕輕呼喚,
“家主,家主,醒醒,醒醒。”
“啊?呼!”
中年人被驚醒了。
翻了個身,扭頭,惡狠狠地盯著突如其來的少女,臉部肌肉扭成一團,盡是不悅的神色。
他又把頭扭了回去,用力摟了摟懷中的絕色女子。
雙眸緊閉,像一頭公牛似的,喘著粗氣,用不耐煩的語氣,嗬斥,“不是說過,沒有要緊的事情,不要打擾我休息嗎?”
少女慌張地跪在地上,叩拜,“家主,灌兒從鄉內回來了,她說有重要情報匯報,想立刻求見。”
“不見!不見!等天亮再說!”
“她特別強調了,內容是關於糧食征收的。”
“糧食?”
原本睡意十足,不願意起床的高倏,眼皮動了動,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殺意從雙眸中閃過,平整的額頭瞬間起了皺紋。
這是他近幾日,最擔心的事情。
雖然,這是在替那位大人物辦事,但,最近幾日,心裏總是嗖嗖的,感覺很慌。
高倏臉色陰沉,暴力的推開懷中女子,掀開被子,猛地坐了起來。
在床上女子可憐巴巴目光地注視下,他俯視床下婢女,沉聲道:“讓她到書房等我!”
“諾!”
……
十分鍾之後。
書房。
一名穿著麻布衣的仆人,提著一個生滿了鐵鏽的破舊小鐵桶,往放在案幾上的小青銅燈內,槽內傾倒了些許粘稠物——豬油與鬆樹油脂的混合體。
鬆木皮製成的纖細燈芯,在粘稠物的浸泡下,發出更加猛烈的“滋滋”聲。
燃燒產生的灰蒙蒙煙霧開始熏烤屋頂,在原本就已經沾有黑乎乎炭跡的牆壁上,持續增加新的炭含量。
油燈很小,即便點燃,這裏依舊是昏昏暗暗,視線模糊。
火燭幽芒,撒在青石磚鋪成的地麵上,青磚反射的冷光,在昏暗的房間中回蕩。
牆邊書架上堆滿的書簡,在冷光中變得格外沉重。
高倏跪坐在案幾後,麵無表情。
他用枯黃色的大手,抓起一根用兔毫製作的毛筆。
蘸了蘸墨,在麵前早已鋪開的泛黃色竹簡上,寫下了兩個字——糧食。
他抬頭,眯著眼睛,用左手推了推青銅油燈。
待黃悶的燈光照亮對麵之後,才眺望案幾另一側。
看著正彎腰拱手的灌兒,淡淡地問道:“究竟何事,令汝星夜趕路,回到高密縣?”
灌兒麵色凝重,再拜,“高公,出事了!”
高倏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張草席,“坐下,詳講!”
“諾!”
灌兒走到草席處,跪坐下來。
側身。
雙手放在大腿上。
先望了望首座,又瞅了瞅門外。
“無需擔心,本官已將閑雜人等支開了。”
這句話像是安神藥似的,讓灌兒一下子鬆了一口氣。
她頭上的發髻跟隨著身體晃了晃。
輕柔的聲音,自嘴裏發出。
“高公,幾個時辰之前,魯山鄉薔夫,被兩名闖入的賊子殺害,遊繳也被他們帶走了。”
她微微一頓,歎了一口氣,“估計,三老那裏也……”
高倏那一雙宛如鷹隼一般鋒利的眼睛微微眯起。
在竹簡上又寫了幾個字
——薔夫亡,遊繳叛,三老暫且不知。
寫完。
他把毛筆重新放在筆架上。
雙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案幾上,用冰冷的雙眸,盯著下方,淡淡地問道:“知道他們的目的嗎?”
灌兒坐姿端正,點了點小腦袋。
“屬下在牆角蹲著的時候,清晰聽到了。”
“說!”
“他們二人,是為了追討魯山鄉各裏糧食,才會殺入薔夫之家。恰好遊繳與薔夫一起痛飲……也一起被他們拿下了。”
“咚!”高倏用拳頭,惡狠狠地砸了一下案幾。
盛有墨汁的碗瘋狂的顫動。
數十滴墨汁借著跳動的後勁兒,從碗裏蹦了出來,染黑了案幾表麵。
然而,高倏卻絲毫不在意。
因為,他臉陰沉的,比墨汁還要黑。
拿起竹簡,挪了挪位置,生怕被墨汁汙染。
牙關咬的“嘎吱嘎吱”響。
他氣的,破口大罵:“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飯桶!事情尚未辦妥,就私自慶祝?現在好了,誤大事也!”
“呼!呼!呼!”
高倏氣的,喘息聲都變得沉重。
他現在隻想弄清楚,到底什麽人這麽大的膽子!
雙手狠狠地按著案幾表麵,他皺著眉,詰問,“作為一鄉有秩薔夫,其門口的常備士卒呢?別告訴本官,那兩個賊人,竟然以一當十,毫發無損的殺了進去!”
灌兒拱手,吐字清晰,“稟高公。李伯那廝,為了對付負隅頑抗之裏,加快征購進度,把士卒全都充進征購隊伍了。因此,傍晚時分,勞累士卒,皆回去歇息了。”
高倏臉都綠了,聲線顫抖,“這頭蠢彘!幹這種事,還敢放鬆戒備?大王當初怎麽選了這麽個東西擔任有秩薔夫!”
豬隊友!
當真是豬隊友!
他現在恨不得讓李伯活過來,自己親手殺他個千八百次!
原本很容易就辦妥的事情,到了這裏,怎麽就變得這麽麻煩了?
豬!
豬啊!
灌兒見自家老大正在氣頭上,思考能力有所下降。
急忙安慰,“高公息怒,近十年來,魯山鄉從未發生遊繳、薔夫被殺之事,估計二人也沒想到,會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殺入其所居之地。”
“屬下認為,當務之急,是立刻組織人手,保護糧食藏匿之所,防止被賊人偷襲。”
“二人殺了李伯之後,讓張仲帶路,前往安磨居住之地了。估計,現在很可能已經拷問出糧食藏匿之處了。”
她總結道:“時不待我!不能久拖。”
“這個不用擔心!”高倏擺了擺手,示意無事,“那裏看守之人眾多,安全得很!”
他臉耷拉著,都快要碰到地麵了。
眼珠子“骨碌”一轉,用冰冷的目光,盯著遠處這枚早就安插下去的棋子。
冷聲道:“雖然李伯、張仲是兩個飯桶,但是,在效忠本官上,絲毫不含糊。”
“本官很想知道,為何汝沒將賊人擊殺?以汝之實力,三、五個士卒,都可以輕鬆放倒,為何麵對兩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惡徒,卻束手無策。”
灌兒嚇得臉色驚變。
急忙伏在地上,跪拜。
用求饒的語氣,辯解,“高公恕罪!不是屬下不肯相救,而是無能為力。”
“哦?那兩人的武力如此高超?”高倏雙眸頓時眯成了一條縫。
“啟稟高公,其中一人,竟能用佩劍,斬斷李伯持有的薔夫劍,且順勢刺穿其肩膀。”
灌兒回憶起那一幕,身體就瑟瑟發抖,顫個不停。
聲線跟著顫抖,“屬下與之相比,實乃河伯見海洋,自愧不如。”
高倏閉上雙眸,用手指背,慢慢地敲打案幾。
“咚!”
“咚!”
“咚!”
…
他在心裏盤算一陣,才問道:“如此高超武力……遊俠……還是墨俠?”
“屬下不知。”灌兒搖了搖頭,“不過聽聞,二人之中,好像有一個是儒家的人。”
高倏笑了。
他搖了搖頭,否認了,“嗬,儒家可沒這麽大的膽子。估計是儒家得罪了什麽人吧,否則,怎麽會有人打著儒家的旗號,殺我大漢官員?”
“對了,高公,還有一件事。”灌兒忽然想起來了。
“講!”
“其中一人,還長李伯討要被貪墨的軍功……”
“嘭!”案幾上的竹簡被墨汁弄髒。
高倏睜開眼,拍了一下案幾,猛地站了起來。
語氣焦灼,“當真?”
“不敢有半分虛言!”
“我知道了。”
他立刻邁著大步,走到一側。
從書架上拿起一個錦盒。
手指一挑。
“啪嗒”一聲,扣鎖即開。
他掀開蓋子,從裏麵拿出來一塊小木牌。
小木牌上用刻刀刻了一行行小字。
姓名、字、籍貫、樣貌……
這是他曾經進入關中時候的傳信。
按照大漢律令,傳信這種東西,需要定期更換。
如今他手中這塊廢棄之物的作用,僅僅是代表身份的信物罷了。
高倏拿著傳信,麵色凝重,仿佛有一團陰雲籠罩了上去。
他走到灌兒身前,遞了過去。
聲音嚴酷,“立刻送到縣尉處,請他征調五百人手,沿著馳道,星夜先行,圍了魯山鄉!高密實行宵禁,他們如果想進城追討糧食,隻有等天亮,宵禁解除,才能進城。看時辰,此時應該還在魯山!”
其眼中殺意不掩,“切記,務必把他們,徹底斬殺!”
“高公,由何人統兵?”
“讓縣尉先挑選一個信得過的軍司馬!”高倏沉吟一聲,“吾準備好之後,自會前往!屆時,吾親自坐鎮!”
他對膠西王甚是了解。
一旦手下辦的事讓他不滿意,就容易被殺!
兩千石都能被暗殺,何況自己這六百石的官?
於是,他再三叮囑灌兒,“謹記:茲事重大,務必辦妥!否則,大王追究下來,你、我、高密縣諸同僚,都要陪葬!”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