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祖先家書,小妹、大母。
司匡一邊感慨,一邊從“等價交換之地”退出來。
映入雙眸的依舊是烏漆墨黑的破爛房間。
房間靜悄悄的,一點雜音也沒有。
他腰肢用力,坐了起來,歎息“也不知道大母與小妹去哪裏了。”
隨意地掀開用柳絮填充的粗麻布被子。
床上的竹簡又漏了出來。
司匡懷著好奇的心,再一次把竹簡拿了起來。
這個年頭,讀書可是有錢人的專利。
這麽窮的家裏,竟然還有竹簡。
難得!
雖然董仲舒上書劉徹,來了一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但,這僅僅讓學子修行功課發生了變化罷了。
寒門子弟想要成才,要麽混跡在戰亂年代,要麽靠幾百年後的科舉製。
在察舉製、征辟製下,一百個秀才裏,能有一個寒門就不錯啦!
像董仲舒這種打著寒門子弟的標簽,成為儒家領袖的事情,隻是個例。
司匡把竹簡小心翼翼地捧起來,端詳上麵的文字。
記憶裏,這卷竹簡是外祖母的祖先流傳下來的。
至於上麵具體寫了什麽,沒有人知道。
內容已經失傳了。
因為“此書不可與人”的祖訓,家中之人也不敢找讀書人觀看,生怕百年之後,愧對祖宗。
他的目光落在最右側的竹片上,開始閱讀上書的內容。
有古文精通在,上麵的內容對司匡來說,不再是天書。
他打上第一眼,先是隨意地瞥了一眼。
緊接著,瞳孔頓時一緊,驚呼,“咦這不是隸書……也不屬於小篆?齊係文字?”
竹簡之上,分明是春秋戰國之時,齊國的專屬文字!
司匡注視著上麵震撼人心的內容,不由自主地讀了出來。
這不讀不要緊,一讀,心髒差點嚇得蹦出來!
“吾為齊將,效命三王,一生已得四次出征之機。”
“顯王四十六年,秦惠文王假道於魏,攻齊。吾奉威王之命,率兵抵之於桑丘。”
“勝。”
…
“宣王六年,燕國國相子之與太子平爭奪王權,致使國家混亂。吾奉大王之命,率十萬齊軍攻燕。”
“五十天後,破燕都,滅燕。”
“惜乎!”
“迫於趙、秦、魏之壓力,不得不退軍,滅燕之戰,功虧一簣!”
…
“楚王背信棄義,宣王十九年,吾奉大王之命,聯合魏、韓,攻楚。”
“勝!”
“吾於垂沙大敗楚軍,斬首兩萬餘人,斬其主將唐昧,且攻占垂丘、宛、葉之地,使楚支離破散,國不將國。”
…
“咕咚。”司匡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抗秦,滅燕,破楚……
好家夥,狠人呐!
融合史書之後,他似乎已經猜到撰寫這份竹簡的人了。
為了驗證猜測,他把目光投向第四場戰役。
如果真的是那個人,最後一場戰役應該是最輝煌的一次。
他嘴巴輕張,聲音抑揚頓挫。
“周赧王十七年,孟嚐君回國為相,向大王建議聯魏、韓,以攻秦。蒙大王厚愛,吾為主將,蒙聯軍厚愛,吾為主帥。”
“幸聯軍將士勇猛,吾等不費吹灰之力,攻到函穀關。在趙、宋援助之下,攻秦第三年,成功破函穀,入關中。”
“秦人窺視中原之心久矣,若今日不滅秦,他日滅齊者,必秦也!”
“惜乎!悲乎!孟嚐君竟聽信韓慶之讒言與秦議和。”
“迫於大王命令,吾不得不停止進軍,放棄攻打鹹陽城的計劃。”
“正如吾所料,議和之後,聯軍再無戰鬥之心,吾等已錯失滅秦之機,隻得回師攻燕,戰於權,大敗燕軍。”
讀到這裏,司匡呶呶嘴,嘀咕,沒想到這家夥也懂凡爾賽藝術。
不讓攻秦,直接去揍燕,還贏了!
老凡爾賽了!
沉下心來。
他繼續讀下去。
“吾年事已高,今日之後,恐再難出征,有此四戰,一生,無憾矣!”
“然,吾之一生,功勞雖多,得罪之人亦眾多,雖目前家族顯赫,然終究會被心懷惡意之人盯上。”
“恐牽連家族,吾與破秦敗燕返齊路上,寫下此簡,派親衛八百裏加急回府。”
“吾之後人,收吾手書之後,立刻收拾盤纏,離開府邸,改名換姓,暫離權力之心,以求明哲保身,延續血脈。”
“切記!”
“呼!”司匡放下手中竹簡,長呼一口氣,呢喃,“果然是那個人的手書!”
雖然上麵並未署名,但是,他已經知曉了。
戰國之時,率領軍隊攻進函穀關的,隻有一個人——齊將匡章!
沒想到,外祖母竟然是被稱為匡子、章子的匡章後人!
自己這也算是名震天下的戰國諸子之後了吧。
春秋戰國百家諸子何其多?
但能夠被儒、道同時承認的人,卻寥寥無幾!
哪怕莊周提出“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進行批評,也要尊稱一聲“子”。
甚至,孟子特意在《離婁下·三十章》反駁莊周,聲稱章子大義!
現在想一想,自己名字中帶有“匡”字,恐怕就是外祖母要求的吧?
雖然竹簡所書內容早就失傳,但是,隱姓埋名,這件事,深深地刻在了骨子裏,一輩一輩地傳了下來。
司匡把竹簡卷起來,放在手裏把玩,嘀咕,“這玩意兒,應該算氣運之物吧?也不知道能換到什麽東西。”
今天是十一月十三,再有兩天又可以交易一次。
先好好收起來。
想到這裏,他把枕頭拿起來,
從一側,把粗麻布枕套撕開一個小口,將這卷厚重的竹簡塞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司匡又抓著枕頭,把它往靠近牆壁的一側推了推。
還是這樣安心!
還未等他得意起來…
驀然,一陣銀鈴般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聲音哽咽,似乎充滿了委屈,但是表現蘊含的信息,卻是喜悅,
“大兄,你醒了!”
“呃呃呃……?”
司匡整個人一激靈,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
隻見一個雙手通紅、身著粗麻布衣服、腳穿草鞋、頭上紮著雙平髻、渾身沾滿了雪花的小女孩,正抱著一把樹枝,呆呆地站在門口。
兩行熱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小女孩雙手一鬆。
“嘩啦!”
長短不一的枯樹枝從懷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忽然反應了過來,一下子撲了上來,嚎啕大哭,“嗚嗚嗚……大兄,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
司匡兩隻手無處安放,隻能緩慢地拍打小女孩的後背,給她擦著身上的積雪,安慰著,“小妹別哭了,大兄沒事,讓你們擔心了。”
司狸兒梨花帶雨,哀泣,“大兄,那群人如果再來,就把糧食賣給他們吧,狸兒可以少吃點,別再去打架了。”
“狸兒放心吧,大兄已經脫胎換骨了。不僅不會給他們糧食,還要把父親、祖父們的軍功,全都討回來!”
司狸兒兄長身上爆發的氣勢嚇壞了,身體顫巍巍,聲線也跟著顫抖,“大兄,你別說傻話啊!你要是出事了,狸兒與大母怎麽活?”
司匡內心咯噔一下。
大母?
這好像是外祖母的稱呼!
差點忘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家裏還有一個寶貝呢!
他看了一眼門外。
沒有人影。
雙手猛地按在司狸兒的肩膀頭上,低頭,與之對視,沉聲問道:“狸兒,大母呢?”
司狸兒好像做錯了事似的,低著頭,指著外麵,“大兄昏迷兩天了,家中柴火早就用光了,大母還在外麵撿拾樹枝呢。”
“啊!”
司匡臉色大變!
血色褪去!
原本稍微紅潤的麵龐,直接被一層慘白色覆蓋。
觀司狸兒剛才進來時候的落魄模樣,外麵應該是在下雪!
讓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在雪中撿柴火的惡劣行為……
這是大不孝!
老人體質本來就弱,這個年代人均壽命又低,再這麽下去,非得凍出點事來!
即便沒有凍著,如果滑倒了,跌斷骨頭……
司匡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出事了,可不是一陣哭泣就能挽回的!
年紀大了,大病,死亡率極高!
哪怕放在現代,在各種先進科技的影響下,年紀過了70歲,醫院也不敢輕易給做手術了。
這要是因此把外祖母推上了絕路……
自己為了維護鄰裏利益,陷入昏迷,鄰裏眾人無話可說。
但司狸兒可就倒黴了!
身上被打上不孝的標簽,不僅影響出嫁,甚至還可能被官府緝拿!
漢家以孝治天下。
大漢律令對於不孝之人的處罰,記載得很詳細!
如今又是在獨尊儒術的情況下,儒學對法律也有一定的影響。
輕則杖打,重則,遊街……斬殺棄市。
不得了了!
司匡嚇得跳了起來。
來不及穿衣服,隻是把腳拱進草鞋之內。
從床上把自己的被子拿起來。
“狸兒,趕緊帶我去找大母!快!”
“大兄……”
“快!”司匡拽著司狸兒,火急火燎地衝了出去。
五分鍾之後,
二人在白茫茫雪地裏,找到了佝僂著腰,背著簍子,從積雪中撿拾樹枝的司田氏……
來不及多說。
在司田氏又驚又喜的目光中,司匡給她披上被子。
接著蹲下,將她背起來。
白茫茫雪地,司匡背著大母,司狸兒背著簍子,快速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