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節人心的複雜
張繡的猜測是正確的,城上確實已經埋伏下了強弓勁弩。宗員此時在心慌意亂地等待著,等待著最後的翻盤機會,他已經接到消息,關羽軍的中軍部隊就要抵達漢陽了,可能來得及。
負責在孔明身邊保護孔明的趙炎突然飛馬奔到張繡和管亥的身邊,他火急火燎地道:“偵察兵報告!有大批新敵軍過來了!應該是關羽軍的中軍部隊!人數不下三萬!”
“什麽?”張繡和管亥一起大吃一驚。管亥咬牙切齒地道:“我們必須進入城池!否則,我們在野地上必然遭到敵軍的剿殺!城內的部隊也可能會在宗員的欺騙和煽動下攻擊我們!”
“可宗員一口咬定我們是假的!”張繡怒不可遏地道,“我們根本進不了城池!這個老賊!”
趙炎滿臉冷汗:“事態緊急,此地不宜久留!為了殿下的安全,我們必須要轉移撤退了!”
就在張繡、管亥、趙炎既感到憤恨又感到無奈地準備轉移撤退時,從他們身後傳來一個語調生硬但柔和婉轉、並且帶著一種自信的女聲,這個女聲的主人正是朱麗婭:“讓我來吧!”
“十夫人……”張繡、管亥、趙炎一起驚訝地看向策馬而來的朱麗婭。
朱麗婭騎著一匹雄健威武的大宛馬,她身上穿著一套風格異常鮮明的哥特式鎧甲,頭上戴著一頂同樣風格異常鮮明的羅馬式脊盔(俗稱“雞冠盔”),臉上罩著一副銀麵具。在越過張繡、管亥、趙炎後,朱麗婭緩緩地摘下她的脊盔和麵具,頓時,她的棕黃色長發隨風飛揚。
朱麗婭抬起水藍色的眼睛,看向城上,字正腔圓地、高聲地道:“你們看清我是誰了嗎?”
城上的宗員部官兵們齊齊瞪大眼,他們雖然不是很能看清朱麗婭的臉,但完全可以看清朱麗婭的棕黃色頭發和白皮膚。無疑,朱麗婭是別人沒法假扮冒充的,她壓根就不是黃種人,幾乎所有的漢東軍官兵都知道,孔明的十夫人是一位“黃頭發、白皮膚、藍眼睛的羅馬女子”。
朱麗婭招招手,在她身後,一個已經生火的熱氣球緩緩地升起,熱氣球下方的原是載人吊籃的地方是一副巨大的白布豎條,上麵寫著十個粗黑至極的大字:宗員和曹豹是奸細叛賊。
“那是十夫人!殿下真的來了!十夫人千歲!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巨野城的漢東軍官兵們霎時一起歡呼雀躍,全體歡聲雷動,爆發出響徹原野雲霄的、熱烈激動至極的歡呼聲。
“不要相信!那是歹人的奸計!給我放箭!放箭!”宗員萬念俱灰、聲嘶力竭地嚎叫著。
宗員身邊的官兵們一起看向他,眼神裏盡皆充滿憤怒、憎恨、厭惡。宗員頓時麵如土色,他驚恐萬狀、瑟瑟發抖地道:“你們想要幹什麽?不要亂來……”他感到了極度的恐懼和絕望。
“老匹夫!原來你才是奸細叛賊!”“竟然哄騙我們攻擊兄弟部隊!”“抓住他!”官兵們憤怒地吼叫著,一擁而上,當場擒住了宗員,繼而又抓捕了王子服等宗員的親信心腹,同時打開城門,在震天撼地的歡呼聲中迎接孔明入城。
在關羽軍新到部隊兵臨城下前,孔明帶著虎賁衛和羽林軍已經進入了巨野城,並且派出精騎飛馬前去通知司馬朗和龐德,宗員部官兵幡然醒悟,成為直接受到孔明本人指揮的部隊。
“親愛的,好樣的。”孔明微笑著向朱麗婭豎起大拇指。
朱麗婭得意一笑。
入城後,孔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了王子服。青州提督宗員是奸細,跟他沆瀣一氣的青州參將王子服自然也是奸細。對於宗員變成奸細,孔明感到意外,但不感到吃驚,宗員的蛻化變質完全就是一個老掉牙的套路:安逸怠惰、沉迷享樂,最終腐敗蛻變,腐敗就像毒品,一旦嚐到了滋味,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孔明真正既感到意外又感到吃驚的,是王子服的蛻變。
“王將軍,”孔明看著被虎賁衛押到他跟前的、低著頭的王子服,困惑不解地問道,“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可是漢室忠臣啊!我記得,當年,你還有伏國丈、董國丈、宋國丈、吳子蘭、吳碩等人,你們舍生忘死、奮不顧身甚至不惜冒著全家被殺的危險,就是為了保住漢室、扳倒曹操、還皇權於天子,即便失敗被擒、落入曹操之手,你們也是視死如歸、頑強不屈、大義凜然,那是多麽可歌可泣的忠義壯舉啊!我實在想不通,你居然會淪為奸細叛逆?”
王子服抬起頭看向孔明,他的表情和眼神裏盡是一種複雜的怨懟,他慘然一笑:“嗬嗬!原來殿下還記得我王子服當年為保漢室而做出的付出啊?不錯!當年,為了保住漢室、扳倒曹操、還皇權於天子,我確實義無反顧地豁出去了!不但把自己的命豁出去了,還把我全家三十八條人命統統豁出去了!我當時沒有想那麽多,我的想法很簡單,身為漢臣,豈能不為漢室拚盡全力?越是凶暴當道、奸佞橫行,漢臣越要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我渾身都是熱血!為了漢室,我隨時都願意流盡身上的最後一滴熱血!當我落入曹操手裏時,我認為自己已經必死無疑,我全家也已經必死無疑,包括我的父母雙親和我的那個才五歲的小兒!但我無怨無悔並且毫不懼怕!死有何懼?死得轟轟烈烈,必將青史留名、百世流芳!大丈夫本該如此!”
王子服越說越激動,他的眼睛開始散發著一種高燒病人一般的熾熱而怪異的光澤,接著,他怪笑一聲:“說起來,我和我全家的命還是漢東親王殿下你救的,托漢東親王殿下您的福,曹操沒敢殺我們那幫人,我們活下來了,我活下來了,這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在鬼門關口晃了一圈,我心有餘悸了很久很久,後怕了很久很久,我用了很長時間才恢複回來,慢慢的,我感到了一種不公,一種不平,一種委屈,一種憤慨,一種怨恨!為保漢室,我做出了如此巨大的付出,我把我和我全家人的性命都用來保漢室,可是,我最終得到了什麽?漢室最終給了我什麽?青州參將,一個參將!一個沒有實權的、芝麻綠豆一般大的小官!這算什麽啊?那些千夫長、萬夫長、總兵、提督、都督、大都督,他們為保漢室做出了超過我的付出了嗎?沒有!我可是把我和我全家人的性命都用來保漢室的!憑什麽我最終隻得到這麽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回報?他們得到的卻比我多得多?憑什麽?為什麽?我恨!我不服!”他嘶吼了起來。
孔明平靜地看著憤怒怨恨的王子服,在心裏輕輕地歎口氣,他明白王子服為什麽蛻變了。
後世曾有這麽一個新聞:一位青年看到有人落水,立刻英勇無畏地跳進水裏救上落水者,記者在采訪他時問他以後還會不會再這麽見義勇為了,他一臉恐懼地說:“不!我再也不幹這種事了!太可怕了!我在水裏差點兒淹死,原來,要死的感覺是這麽可怕,我再也不敢了!”這個青年的心態變化既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古往今來有很多人真真正正地做到了視死如歸,但是,有很多視死如歸的人在差點兒死了但又沒死後卻變得極度地怕死了,這是因為他們真真正正地感受過了死的可怕。生命隻有一次,死亡隻能經曆一次,視死如歸的人肯定沒有真正地經曆過死亡。做到視死如歸的人有很大的一個原因是“沒死過,不知道死的可怕”,當他們“成功地死掉”時,在死前也許感到後悔,但已經沒機會活過來對別人說他們後悔了。
王子服就是這樣的人,當年,他是真真正正地不怕死,但在鬼門關口晃了一圈後,他的心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人心是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因為人心具有兩種特質,一是會裝,二是會變,好人可以裝成壞人,壞人可以裝成好人,好人可以變成壞人,壞人可以變成好人,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如此一來,人心根本就是不確定的。篡漢的王莽,在篡漢前是天下人人稱讚、人人相信的“真君子”,但他後來暴露了真麵目,因為,他一直在裝;奸雄曹操,在年輕時一腔熱血,為了匡扶漢室,先抱著有去無回的信念隻身前去刺殺董卓,後號召天下諸侯討伐董卓,在十八路諸侯裏,比起各懷鬼胎、消極避戰的別人,他是真正的拚著老命、拚盡全力地跟董卓作戰的,但他後來成了一個殺伐果決、冷酷無情、鐵石心腸的奸雄,因為,他變了。王子服也是如此,當年,他是真心誠意地打算為漢室付出一切的,如今,他是真心誠意地覺得自己得到的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