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節諸葛亮的憂思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唯有一縷清逸空靈的琴音從武昌城內某棟宅子裏悠揚地飄傳出來。這棟十分簡陋、並不奢華的宅子是諸葛亮在武昌城內的臨時住所,撫琴者自然是諸葛亮本人。
馬謖輕手輕腳地推開諸葛亮書房的房門,向諸葛亮微微地鞠身行禮。
“幼常,”諸葛亮伸手按住琴弦,略感詫異地看向馬謖,“這麽晚了,找我有什麽事嗎?”
馬謖麵帶一絲愧疚地道:“本不該打攪先生,但感覺先生似乎懷有心事,因此不大放心。”
“哦?”諸葛亮笑道,“何出此言?”
馬謖道:“學生在外駐足傾聽先生琴音多時了,聽得出琴音心神不寧,正如先生的心思。”
諸葛亮笑了笑:“過來坐吧。”
“是,先生。”馬謖走到諸葛亮身旁的坐墊邊畢恭畢敬地跪坐下。
諸葛亮看向馬謖:“你可知我為何心神不寧?”
馬謖道:“先生是否在為與關將軍關係不和而煩惱?我聽四兄(馬良)說,先生您今天又跟關將軍在語言上發生了一些齟齬。”
諸葛亮輕輕地歎口氣:“雲長發兵突襲揚州豫章郡石陽縣,繳獲物資頗豐,他為之自得不已,我為之憂心忡忡啊!”
馬謖想了想:“先生,關將軍打了勝仗,這是好事,有何可擔心的呢?”
諸葛亮歎息搖頭:“打勝仗當然是好事,但也要分情況的,好比水裏的魚兒看到了魚餌,以為可以飽餐一頓,結果呢?雖然吃到了那點魚餌,卻把自己的命給搭了進去,豈不愚蠢?”
馬謖吃驚地道:“先生,您認為這是陸遜的計策?”
諸葛亮目光幽邃:“這場戰爭已經全麵爆發了,幼常啊,你覺得此戰的局勢和前景如何?”
馬謖道:“此戰,盡管敵強我弱,但我方部署得當、指揮有力、謀劃到位,到目前為止,還算打得不錯,在北路戰場上,龐羲雖然丟了河套,但馬超取得了不小戰果,即便沒能成功擊殺呂布,也讓呂布元氣大傷,無力與臧洪合兵南下,可以說,北路戰場的局勢已經得到了穩定;在中路戰場上,張飛雖然丟了函穀關,但我們接下來還有潼關天險可以繼續據堅死守,無需驚慌;南路戰場上的我軍戰果是最為突出的,荊州堅若磐石、固若金湯,益州安然無恙、完好無損,並且,黃老將軍還打進了豐州,奪取了花陽大鐵礦。從總體上看,敵我互有勝負,可以算是打了個平手,但是,此戰是敵強我弱,我們能跟強敵打了個平手就已經算是勝利了。此戰一開,我們無非三個結局,一是被幹脆利索地滅掉,二是頑強地撐住了,三是以弱勝強,眼下,毫無疑問,第一個結局已經不會出現了,我們沒有被滅掉,我們頑強地撐住了,我們已經得到了第二個結局,正在努力地向著第三個結局前進。我們雖然遠遠地談不上勝券在握,但確實有了越來越多的勝利希望,隻要我們不犯大錯,謹慎小心地穩紮穩打,積小勝為大勝,最終勝利必然屬於我們!”他說得目光炯炯、心情昂揚。
諸葛亮聽得輕輕地歎口氣:“幼常啊,你怎麽跟別人一樣,也有些驕傲以及過於樂觀了?”
馬謖吃了一驚,他連忙行了一禮:“還請先生賜教。”
諸葛亮語氣沉重地道:“幼常,假如,你有一百錢,我有一萬錢,毫無疑問,你是窮人,我是富人,你搶了我一百錢,你有了兩百錢,你的財富翻了一倍,看似你的財富大大增加了,我少了一百錢,但我還有九千九百錢,因此,你仍然是窮人,我仍然是富人,我的財富仍然遠遠地超過你,明白嗎?”
馬謖愈發吃驚:“先生,您的意思是……”
諸葛亮眼神悵然地道:“不錯,我軍是取得了幾場不小的勝利,得到了很多戰果,那些戰果大大地充實了我們的實力,然而,這對孔公亮而言,根本不算什麽,他失去的東西雖然不少,但跟他擁有的東西的總量相比,完全就是不值一提,先前是敵強我弱,現在還是如此。局勢,仍然不容樂觀啊!我們重點說一說荊州吧!雲長在根本不告訴我的情況下,主動出擊,攻襲了石陽縣,我在得知此事後前去提醒他,他正沉浸在獲勝的喜悅中,自然聽不進我的話,對我多有不耐煩之語。其實,幾句刺耳的話,我是不會放在心上的,雲長性格倨傲,本就是這樣的人,我擔心的是——這是一個很不好的趨勢啊!雲長先前堅守不出,如今,他隱隱地有了主動出擊的傾向和跡象,並且,他現在做什麽事都已經不跟我說了,完全就是繞過我了。”
馬謖心頭一驚:“先生所慮甚是啊!”
諸葛亮歎息道:“先前,敵軍主將是周瑜,雲長雖然蔑視他,但並不輕視他,因此還能忍住脾氣、堅守不出,如今,敵軍主將換成了陸遜……陸遜絕非等閑之輩,孔公亮既然重用他,他就必有過人之處,他甚至比周瑜更難對付,然而,雲長認為他隻是一個靠裙帶關係上位的書生文士,既蔑視他,也輕視他,於是,本來就打算主動出擊的雲長開始第一次真正地主動出擊了,並且,他打贏了,他嚐到了甜頭,接下來呢?毫無疑問,他的膽子和步子都會越來越大,從而一發不可收拾,由局部小規模地出擊,漸漸地變成全麵大規模地出擊,如此一來,正中敵軍下懷!幼常,你說,我如何不為之憂心忡忡啊?”
馬謖急切地道:“先生,事已至此,您隻能以丞相的身份節製關將軍了!”
諸葛亮苦笑搖頭:“行不通的!我的官位和權力確實比雲長高、比雲長大,可以節製他,但他有足夠的資本不聽我的,因為他是陛下的結拜二弟,他跟陛下的感情是旁人無法相比的,包括我在內,他跟陛下的感情可以讓他淩駕在權力等級之上。在官位上,我比雲長高出一截,但在陛下心裏,雲長比我高出一截,除了陛下本人,沒人能夠真正地製約住他。我最害怕的就是,陸遜做出的這些‘窩囊事’其實都是故意的,都是出於精心的策劃,他要把黃蓋處斬,杖責黃蓋,把黃蓋打得死去活來,跟程普等人鬧翻,也是用來麻痹、誤導、誘騙雲長的計策。”
馬謖聽得瞠目結舌:“如果這是事實,那麽,這個陸遜可真是一個心計極深、心機極重、極會謀劃的人啊!”
諸葛亮輕輕地歎息:“我也希望我是庸人自擾,我也希望陸遜就跟表麵上看起來的一樣隻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然而,我知道這種想法隻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陸遜接替周瑜,他改變了周瑜的正麵突破戰術,另辟蹊徑地尋找雲長的破綻,最終,會對雲長發動致命一擊!”
馬謖聽得如坐針氈:“先生,那我們趕緊提醒關將軍啊!”
“這是最大的、最根本的問題!”諸葛亮再度苦笑,“我明明看到陸遜正在挖坑等著雲長往裏麵跳,但我對雲長的提醒卻被他充耳不聞,甚至還引起他的反感和厭惡,最為嚴重的是,雲長現在有什麽事,別說跟我商量了,他直接就不告訴我了,先前,季常(馬良)還算被他相信,可以把他的情況偷偷地告訴我,如今,他發現季常的‘通風報信’,連季常都瞞著了。這樣,太危險了,一來,雲長越來越驕傲輕敵,二來,他做什麽事都繞過我,我心急如焚啊!”
馬謖已經聽得冒出冷汗:“如果這些都是陸遜的計策,那麽,他的計策簡直就是陽謀啊!”
“是啊!”諸葛亮憂心忡忡,“陽謀比陰謀更可怕,陽謀,即便識破了,也沒有辦法對付。”
馬謖忐忑不安地看向諸葛亮:“先生,我們必須想出一個解決此事的辦法啊!”
“我知道……”諸葛亮歎口氣。
豫州,汝南郡,平輿縣,縣城外的一座軍營大帳。
“將軍,他來了!”豫州參將龐德帶著一人進入大帳,向大帳內的豫州提督臧霸、豫州總兵季雍分別行了一禮。
臧霸看向那人:“你是何人?”
那人行了一禮:“在下劉虎,是文聘將軍的部將。”
“文聘?”臧霸心頭一動,“他派你過來,所為何事?”
劉虎開門見山地道:“獻地歸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