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節養寇自重
臧洪一言不發地看著李孚,在足足半晌後,他緩緩地道:“你的意思是……讓我養寇自重?”
李孚點點頭:“不錯!臧元帥,您是漢東親王麾下第一大將,漢東親王重用您就是為了讓您給他殺敵剿賊,等敵都殺完了、賊都剿光了,您對漢東親王而言,還有什麽用嗎?況且,戰爭結束之後,您手握重兵並且威望強盛,誰能保證漢東親王會對您放心呢?您說是不是?”
臧洪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那麽,依先生之見,本帥接下來應該如何‘養寇自重’?”
李孚慷慨激昂地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簡單!河套地區極為富庶,正如民諺有雲,‘黃河百害,唯富一套’,這裏三麵環河、土地肥沃、水草豐美,不但地理位置極為重要,更是超過塞外漠北的大型產馬區,誰擁有這裏,誰就能擁有天下最精銳的騎兵部隊。目前,河套地區一分為二,東部屬於曹操,西部屬於劉備。曹操畏懼漢東親王,萬萬不敢違逆漢東親王,臧元帥您可以打著漢東親王的旗號直接強占河套東部,至於河套西部,被劉備交給了龐將軍坐鎮,龐將軍願意歸順臧元帥您,在表麵上,龐將軍是臧元帥您的敵人,您一直攻打征討他,在實際上,龐將軍就是臧元帥您的部下,如此一來,河套西部也屬於臧元帥您了,整個河套都是臧元帥您的了!”
臧洪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李孚笑道,“您和龐將軍一起唱雙簧演戲,你們二人在河套假裝‘打來打去’,您以此為由不斷地向漢東親王索取錢糧兵馬,龐將軍的錢糧兵馬自然也是您的,加上您已經吞並了河套東部的屬於曹魏的錢糧兵馬,如此,您的實力將會大大增加,時間拖下去,您的實力更會與日俱增,又有實力又有我等的投效盡忠,您就可以在河套建立屬於您自己的勢力,實現割據自立。屆時,漢東親王必然察覺,但是,您羽翼已豐,他拿您無計可施、無可奈何,您趁機向他要求‘永鎮河套’,他隻能順水推舟,給您封官許願,讓您和您的子孫後代世襲罔替地永遠鎮守河套。說到底,漢東親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對付劉備和曹操,顧不上對付您,您便獲得了寶貴的發展時間,如果漢東親王真的一統天下了,您就是坐鎮一方的藩王,漢東親王不敢動您,如果漢東親王未能一統天下,您就是跟漢東親王、劉備、曹操平起平坐的‘天下第四諸侯’,進可爭霸天下,退可自保自守,這兩條路哪條不比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更好?”他微微地加重語氣,話語中帶著一種蠱惑,“臧元帥啊,不要猶豫搖擺了,韓信臨死前悔恨交加地說他後悔沒有采納蒯通的計謀,以致於死於婦人之手。韓信有過機會,但他沒有把握,結果後悔莫及,他已經沒有選擇了,可是,臧元帥您有,您有選擇,也有機會,不要錯過啊!”
如果孔明聽到李孚對臧洪說的這番話,他一定會想起三國後期的一個人:鍾會。司馬昭發動魏滅蜀之戰,鍾會擔任主帥,但他在成功滅蜀後卻想據蜀自立,代替蜀漢成為天下第三政權,他之所以這麽做,一是因為他本就懷有野心,二是因為他害怕自己會落得“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場。實際上,川蜀也好,河套也好,都是地理環境十分適合割據自立的地方。
臧洪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孚:“聽先生的意思,先生打算成為本帥的蒯通?”蒯通,秦末漢初人,韓信的謀士,辯才高超,善於陳說利害,曾向韓信獻上“滅齊之計”和“三分天下之策”(蒯通在韓信手握劉邦的漢軍的大部分兵馬時力勸韓信趁機自立,建立齊國,與劉邦、項羽實現“齊漢楚”三分天下)。
李孚畢恭畢敬地向臧洪行了一個大禮:“如果元帥不嫌棄,李孚願為元帥您效犬馬之勞。”
“哈!”臧洪大笑一聲,“李孚啊李孚,你確實很像蒯通呀,因為你們兩人都是能言善辯、巧舌如簧。我們姑且不談你向我提出的‘養寇自重,割據河套自立’之策,談談你這個人吧!你說你要向我效忠,嘖嘖嘖,我可不敢接受啊!李孚,”他臉上的笑意緩緩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嘲諷神色和淩厲目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你是河北袁氏殘餘勢力的成員!你先前為軻比能做事,目前為龐羲做事,眼下又說要為本帥做事,但你的內心裏其實始終都是把已經成為塚中枯骨的袁紹視為真正的主公、真正的效忠對象,你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複辟河北袁氏,對不對?”
李孚臉上的表情頓時變了。
臧洪昂然起身,氣定神閑地負手踱著步子:“袁氏覆滅敗亡時,袁紹本人和袁譚、袁熙、袁尚都死了,唯獨袁紹幼子袁買一直下落不明,袁氏的一些死忠分子便擁立袁買為袁氏新主,打著袁買的旗號,不遺餘力地、窮盡心思地想要複辟袁氏,其中就有你。你呢,一開始借助軻比能的勢力,挑撥南匈奴人參與曹劉大戰,使得軻比能可以趁虛而入,鵲巢鳩占地霸占了河套,在軻比能死後,曹操和劉備一起出兵河套、瓜分河套,你們帶著已經混為一體的袁氏殘餘勢力和東部鮮卑殘餘勢力投靠了龐羲,相當於加入了劉備的漢西。你們之所以投靠龐羲、加入漢西,原因有二,首先,曹操是你們袁氏的頭號大敵,河北三州如今已是曹操的根據地,你們豈能投靠曹操?劉備是曹操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其次,你們看出龐羲暗懷自立野心,龐羲來到河套西部,急於把河套西部變成他的小王國,急於在這裏建立他的勢力,你們投靠他,對他而言真是正中下懷、雪中送炭,他正發愁如何在短時間內擴大他的勢力呢,你們就主動地投懷送抱了。東部鮮卑雖然已經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了,但肯定還有大批人馬、大量錢糧財物,加上袁氏殘餘勢力的人馬和錢糧財物,合為一股自然不容小覷,龐羲對你們投靠他是求之不得的,有了你們的加盟,他自然可以更好地割據河套西部。然而,你們投靠龐羲並非真的效忠他,隻是在利用他,或者說,你們和龐羲隻是互相利用、抱團取暖的關係,你們打算借助龐羲,讓袁氏勢力在河套地區死灰複燃、東山再起,繼而對河北三州卷土重來。隻可惜,本帥來了,不管是龐羲還是你們,都會在本帥的大軍鐵蹄下化為齏粉!你們跟龐羲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李孚你此時的行為,不是為了救龐羲,而是為了救你們自己,對不對?”
李孚的臉色有些麻木僵硬,他沒想到臧洪對他、對他所屬的袁氏殘餘勢力的底細了解得如此透徹詳細,在穩住心神、斟酌詞語後,他選擇老實承認:“臧元帥明察秋毫、洞若觀火,實在令人欽佩。是,事實正如臧元帥所言,在下雖為龐羲做事,但在下一直都是忠於袁氏的,不過,就算如此,在下為臧元帥獻上的‘養寇自重、割據河套自立’之策仍然有著可取之處。臧元帥,我們袁氏隻想奪回河北三州,至於河套,就是您的地盤,兩者並不矛盾。我們袁氏希望得到複興,臧元帥您需要避免功成身死的淒涼結局,因此,您和我們可以進行秘密合作,雙方各得所需、互利雙贏,難道不好嗎?屆時,我們袁氏重新奪回河北,您掌控河套,兩家聯手結盟、共同進退,進可爭霸天下,退可自保自守,對我們、對您,這都是最好的局麵啊!”
臧洪看著李孚,在沉吟幾分鍾後,他點點頭:“此事關係重大,我需要好好地思考思考。”
李孚頓時心頭大喜,他聽得出來,臧洪雖然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這就有了希望了,他喜形於色地向臧洪行了一個大禮:“在下相信臧元帥您會做出正確選擇的!在下靜候佳音!”
在李孚離開後,一人從營帳內的角落裏走出來,是沮授。
臧洪笑著看向沮授:“沮軍師,你都聽見了吧?”
沮授笑著點頭:“都聽見了,這個李孚,是個人才,他說的那些話確實十分蠱惑人心啊!”
臧洪走到營帳門口處,他目光悠長地看向外麵的萬裏長空,淡然一笑:“是很蠱惑人心,但我心如鐵石,沒有絲毫的波瀾,因為,第一,我深深地了解殿下,他是君王,但他跟古往今來的那些君王絕非同類,他是一個全新的君王,他是不會玩弄那些冷酷無情的帝王之術的;第二,李孚剛才說,‘這場戰爭持續下去,持續得越久,對大家都有好處’,嗬嗬,此話不假,對於像曹操、劉備以及李孚這樣的試圖繼續爭霸天下或在亂世中能夠分一杯羹的奸雄、梟雄、野心家、陰謀家而言,戰爭和亂世當然持續得越久越好,隻有這樣,他們才有機會渾水摸魚,然而,天下蒼生呢?戰爭和亂世持續得越久,曹操、劉備這樣的人就可以活得更久,說不定還有翻盤的希望,李孚這樣的人就可以繼續上躥下跳、從中牟利,袁氏殘餘勢力說不定還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可是,天下蒼生卻要承受戰爭和亂世帶來的更久的、更多的苦難,老百姓就要繼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於心何忍!豈能為了一己一族的私利,不顧天下萬民的死活?殿下發動戰爭,就是要滅掉劉備、曹操,平定一切內亂,重造太平盛世,還安樂於天下萬民。這既是殿下的意願,也是我的意願。為了天下早日太平,個人承受一些榮辱得失,何足道哉?”
沮授感歎道:“元帥如此高風亮節,令人肅然起敬!李孚試圖挑撥離間,注定竹籃打水,不過,我們或許可以將計就計,從而更好地平定河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