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心遠的院子時,洛妍突然有種時光停滯的奇妙感覺:還是安靜得可以看見陽光中細微浮塵的院子,還是孤零零的石桌石凳,心遠似乎永遠穿著那身白色的袍子,靜靜的坐在麵向院門的位置,外麵的季節已經轉換了三次,而這裏卻是一個被歲月徹底遺忘的角落。
看見心遠已經向自己頜首微笑,洛妍心裏打了個突,思想進入高度戒備狀態。隻是突然注意到他真的穿的還是夏天的白袍,忍不住還是先開了口,“你不冷嗎?要不要我讓人給你做兩身夾棉的?”
心遠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柔和的笑意,“不必了,多謝。”洛妍立刻戒備的等著下一句,卻見他已經閉上了嘴,不由鬆了口氣。
大概她的表情太過明顯,心遠垂眸微笑起來。洛妍頓時有點訕訕的,想了想才道:“我來這裏,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明天太子來訪的事情。”
心遠抬起頭,靜靜的看著她。眼光清澈,神情寧靜,洛妍頓時覺得有點眼暈,卻舍不得從這麽美的一張臉上轉開眼睛——他要老是這樣不開口該多好啊!清了清嗓子才道:“其實,是我約他過來的。”
心遠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驚異的表情,依然安靜的等著她的下文。洛妍接著道:“我有事情需要和太子密談,隻能借你的名字,你的地方。等會我會讓人把從相鄰庫房到你這裏的後牆打通,明天我把太子送到你的院子裏後,會從那裏重新進來。”
心遠點了點頭:“你進來後,我會回避,需要我再進來的時候,你到庫房找我。”
洛妍不由鬆了口氣: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突然又覺得這樣的心遠實在不大正常,忍不住看了他幾眼。
心遠抬起雙眼,“還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嗎?”
洛妍心裏詫異尤甚,忙搖頭:“沒有了,心遠……你,沒什麽事情吧?”
心遠微笑了起來:“沒什麽,我隻是不想讓你有任何改變,所以,我改。”
洛妍忍不住摸了摸耳朵,她真的,沒有幻聽?心遠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自己真的有這麽糟糕嗎?老師說得對,成長是一件永無止境的路。自己從來都自認為理智冷靜成熟,可跟她在一起,先是困惑逃避,然後就總喜歡把她逗得發急發怒——這和那些通過把漂亮小女孩弄哭來表達感情的幼稚園男生,有什麽區別?
…… …… ……
說好巳正來拜訪小天師的太子慕容端是提前了足足一刻鍾到達公主府的,洛妍迎出去時,才發現他並沒有動用車鸞,而是直接騎了馬,隻帶著七八個侍衛,身上穿著青色的長身小袖袍,月白色收口褲,隨意清爽,看起來竟像比平日年輕了好幾歲,隻是眼下略有青色。看見了洛妍便微笑道:“是我來早了些。”
洛妍笑著行了禮,便將他迎進了公主府,略寒暄了幾句,又著人去通知了小天師,這才帶著他一路向那小院而去。心遠已開門迎候,兩人見了禮,慕容端便回身吩咐,“青梧跟我進去,你們都在外麵等我,沒有傳喚不得打擾。”
跟在慕容端身邊的一位侍衛向前走了一步,他身後那個侍衛頓時臉上流露出難色,“太子殿下,這恐怕不妥,臨行前太子妃反複交代過我等不得離開殿下左右,屬下以為……”
慕容端轉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這侍衛才住了嘴。洛妍便笑道告了退,帶著青青幾個回到前廳,眼見太子侍衛中的一個大步走了出去,心裏一動,低聲吩咐了青青幾句,這才轉身從後門進夾道到了心遠院子後的庫房裏。那裏的後牆上昨夜已開一扇小門,進去就是心遠院子的北房的西間。
打開簾子出來時,隻見心遠與太子已坐在正房裏,大約是在說嘉福寺的冬至大祭,居然說得有來有往。唯一進來的那位侍衛靜靜站在屋角,幾乎沒有一點存在感——這位大概是太子真正的心腹,以他的性格,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很難得了。
心遠看見洛妍進來,才起身合十向慕容端行了一禮,“心遠告退”,又向洛妍點點頭,便默然離去。
洛妍坐在了慕容端的對麵,隻見桌上一個茶壺四個茶杯,已經倒出來的兩杯竟然都是清水,不由心裏好笑,這種待遇太子這輩子還是第一回遇到吧?
眼見慕容端端著杯子,神色淡然,低頭不語,指頭卻無意識的一下一下輕叩著杯子,洛妍心裏微微一動:他竟然有些緊張?索性開門見山,“我聽清遠說,太子大哥和她是舊識,平安有一事不明,大哥未來對清遠有何打算?”
慕容端怔了怔,才答道:“我絕不會虧待她。”
洛妍搖頭笑道:“怎麽個不虧待法?是給她個封號,讓她在太子妃手下討生活?別的我不敢說,清遠若是入了東宮,不出三日,一定屍骨無存。”
慕容端眼神一冷:“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洛妍淡淡的道:“沒什麽意思,隻是告訴大哥,你如今根本就沒有資格索要清遠,你沒有能力保護她,不但現在沒有,隻怕以後也不會有。”
慕容端頓時站了起來,麵沉如水,冷笑道:“平安,我知道你口齒犀利,不過今天你找我來就為了危言聳聽,我沒有什麽興趣奉陪。”
洛妍淡淡的看著他,“危言聳聽?那平安有一事請教大哥,大哥這些年來難道再沒遇見格外中意些的女子,如今她們安在?”
慕容端臉色一變,低頭微微思索,心裏已是一片驚濤駭浪:這些年來,他因思念清遠,曾有宮女因笑容與清遠相似而賜予昭訓的份位,也曾有以為奉儀因為略通醫術而被另眼相看,但她們卻都很快或是病故,或是出了意外,自己當時雖然惋惜,但也沒有十分往心裏去……“你怎麽知道?誰告訴你的?”
洛妍端起茶杯,給自己倒了杯白水,微笑道:“我什麽都不知道,隻是對太子妃的了解比太子大哥您要深一點。故此大膽一猜,果然不出所料。”——像太子妃這樣的女人,就算不在乎丈夫聯姻得來的側妃,或偶然召幸的美人,也絕不能容忍他心裏有人比自己還重要,去年冬至大祭後,她看文清遠的眼光洛妍還記得清清楚楚,那裏麵有種必欲除之的寒意。
慕容端慢慢坐了下來,上下打量了洛妍幾眼,靜靜等她開口,洛妍喝了口水才道:“我還猜得到,太子的一舉一動,太子妃一定了若指掌,但太子妃的行蹤舉動,太子一定不甚明了。”
慕容端默然無語,洛妍又笑了笑,“不但如此,很多事情,太子妃隻怕是做了之後才會告訴太子大哥,就比如要挾我的侍女,給我下藥,令我迷失神智,大概當時還有別的打算,結果卻趕上那一檔子事情,我才滯留異國。太子大哥,我猜這事情多半不是你的主意。”
慕容端臉色微微尷尬,洛妍瞟了他一眼,繼續道:“再有,隻怕有些事情太子妃是如何做到的,您也不一定知道,比如去年此時刺殺我的侍衛裏,就有二哥的親衛隊長,她是孤女,為人嚴謹端方,難道您真的不好奇,太子妃是怎樣收買到這種人的?還有我的侍女,我大燕內宮宮規森嚴,您難道不好奇,太子妃是怎樣找到她的家人的?”
慕容端忍不住抬頭問道:“你又知道什麽?”
洛妍微笑道:“也就比太子大哥知道得多一點。比如那幾位侍衛,都是太子妃十年前救助的孤兒貧女,我的侍女大概也是那時就被盯上了。也就是說,十年前,她就已經在我們兄妹身邊布下了棋子。不然您認為,當您決心要對付我二哥三哥時,怎麽恰好就有那樣的人手可用?十年之前,當時我不過十歲,我三哥不過十五,您就真的不好奇,太子妃怎麽會如此深謀遠慮,斷定我一個十歲的公主會成為您未來的攔路石?您難道真的不好奇,為何她最早對付的竟然是我,動用手段最多最不擇手段的,也是我?”
慕容端怔怔的看著洛妍,突然皺起了眉頭,“你想說什麽?”
洛妍歎了口氣,“太子大哥,您一出生就是太子,我大燕立國,不但以孝為本,亦以慈為本,父皇對你嚴厲,正因處處必須是以儲君來要求您。對二哥三哥慈愛寬容,原因無他,父皇在他們身上,並未寄托像對您這樣的期望。至於我,本是女子,更無職責之求,父皇才千嬌百寵,此等深心,太子大哥難道不曾領會過?”
“到底是誰挑唆您說,父皇隻怕有廢立之心的?是誰鼓動您先下手為強,掃平一切障礙的?您不妨好好想一想。”
慕容端沉默半響,語氣已經變得有些僵硬:“平安,你到底想說什麽,就不用繞圈子了。”
洛妍點了點頭:“好,我直說。起初,我也認為一切都是太子大哥您的主意,隻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大哥從小對我寬容溫厚,難道都是假的?我在大理皇宮晚宴上提出要下嫁杜二郎,您當時的憤怒驚愕,難道都是裝的?想來想去,我都不敢相信。”
“更讓我不解的是,太子大哥從小看我長大,對我性子是再了解不過的,最是疲懶任性,最煩政務經濟,就算嫁了安王世子,難道會挑唆他來跟您作對?您怎麽會花那麽大力氣來對付我?何況十年之前,我才十歲,婚事未定,誰能想到要在我這樣一個公主身邊埋下眼線?十年之前,我有什麽特殊之處,會令人忌憚?”
“想來想去,那時我唯一的特殊之處就是,天師已經預言,我將守護大燕。隻是,就算我真的能守護大燕,對太子大哥是有益無害,您也不至於因此對我生出防範對付之心吧?”
“這個疑問,一直橫亙在我心裏,完全找不到答案。不過也許真是天神保佑,有一天,我無意中得來了一本書,一本舊書。”(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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