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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天下之憂

  安王府的上房,這兩天氣壓一直很低,所有的丫頭婆子說話聲音都壓到了最低,去王妃麵前伺候的時候,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世子已經兩天多沒過來了,包括昨日的休沐,小廝回報說是營裏有事。但要命的是,據說世子傍晚卻去了安王別院,而且早上是直接從那裏回的大營。聽到這個消息後,王妃就砸掉了她最喜歡的整套茶具,兩天來,王妃身邊的小丫頭已經有三個不知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被拖出去打了板子,連平日最謹慎的大丫頭文慧都吃了一耳光。


  此刻,眼見又快到了晚餐時分,人人更是戰戰兢兢。誰都知道,王妃最恨人不聽吩咐、自作主張,眼見到了她規定的布置桌椅的時候,不布置鐵定是要挨罵挨罰的,可誰又敢現在去問她,什麽時候上飯,上幾副碗筷?

  負責設桌的文馨看了看時辰,已經酉正,無論如何也要布置了,正沒個抓撓處,突然就隻聽外麵院子裏傳來了一聲歡快的聲音:“世子來了。”


  上房的丫頭們互相看了一眼,頓時都鬆了口氣。文馨忍不住拍了拍胸口,便指揮小丫頭們擺好兩人的座位。回頭時,隻見世子已經直接進了東間,誰知道他前腳剛進去,卻立刻傳來茶盞落地和王妃的怒斥:“你還舍得過來了?我還以為你隻記得你有父親!”大家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澹台揚飛靜靜的看著母親。安王妃等著他跪下賠禮認錯,好再發作幾句,出一出這胸口的悶氣,抬頭卻看見這樣平靜如水的一雙眼睛,更覺得怒火萬丈,指著他道:“你還不走?還呆在這裏做什麽?”


  澹台點了點頭:“母親提醒得對,這一個多月,但凡出了營我一日三餐都在這邊,卻忘記了我還有父親,以後的確也應該多陪陪他。我這就走。”說完行了一禮,轉身就想走。


  安王妃頓時氣得手指都哆嗦起來,叫道:“你出去了,就別再過來!”她身邊的蕭媽媽立刻上前道:“世子,您可別和王妃賭氣,您前日說是去了宮裏,昨日王妃找您又說是有事,到了傍晚卻是去了那邊,您讓王妃如何不生氣?王妃今天就氣得沒吃什麽東西,您要是賭氣這一走,王妃晚上又該不吃不睡了。”


  澹台揚飛看著她淡淡的道:“我去看父王,王妃為什麽要生氣?我回自己的府邸,王妃為什麽要不吃不睡?”


  蕭媽媽頓時一噎。安王妃已經冷笑道:“你攔他做什麽,他急著回去找他的公主,找他的父親,我這裏哪裏留得住他?還是等著我斷氣了,再讓他來吧!”


  澹台歎了口氣,轉身道:“母親何必說這種氣話,您養育兒子一場,兒子應該常來看您,您生病了自然應該伺候您,但兒子難道別的地方都不能去了?去了就值得氣成這樣?您今天好好用餐、休息,兒子明天再來看您。”


  安王妃怒道:“你還記得我養育了你一場?我以為你早就忘記了!你去那別的地方就是了,管我死活做什麽?”


  蕭媽媽也忙道:“世子,你今天好歹留下來等王妃消了氣,王妃身子不好,你再跟她賭氣,好容易養好了的,這樣一生氣,又該氣病了。”


  澹台揚飛不由淡淡的苦笑起來:“蕭媽媽,您在母親身邊也有年頭了,您倒告訴我,她哪一天沒有生氣過?”隨即目光平靜的看向王妃,“母親,我一直覺得您身子不好,昨天看到了父親,我才知道,他的身子才是真的不好,不到冬至,地龍就燒得火熱,還要坐在火炕上,可這麽多年來,他卻從來跟我抱怨過我不去看他!”


  安王妃怔了一下,才冷冷道:“那是他自找的。”


  澹台揚飛眉頭皺了起來:“那母親不妨告訴兒子,父親這足疾和寒毒,到底是怎麽自找的?”


  王妃的臉色一變:“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澹台眼光往丫鬟婆子們身上一掃,唬得幾個人忙不迭的退了出去。澹台這才道:“母親,當時的事情,父親昨天都已經把事情告訴我了。我這才知道,原來二十年來,是我錯怪了他。”


  “他……他怎麽會跟你說這些?”安王妃的臉上頓時一片蒼白,“你今日竟不是要來看我,是要來跟我算賬不成?”


  澹台揚飛緩緩跪下,沉聲道:“母親,您明知道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就算我求您最後一次,二十年前,你做的那些事情,逼得父親再也不可能回來;半年前,您做的那些事情,逼得我差點殺了我自己;現在,您就不要再逼兒子了!”


  安王妃手指顫抖指著澹台揚飛,眼淚流了下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逼你了?我就知道你嫌我累贅,我二十年來花再多的心血也比不上你那公主看你一眼,你要走就走,我就當沒生你養你,總可以了吧?”


  澹台仰起頭來,凝視著母親:“正因為母親的養育之恩,兒子不敢忘記,所以近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去求皇上另選駙馬,不要耽誤了公主,然後我就去西北,搏一個馬革裹屍,這才是我的命。因為我根本就不配做她的丈夫,根本就不應該從西北回來。”


  安王妃臉色灰白,顫聲道:“你是說,我故意要逼死你?”


  澹台搖了搖頭:“自然不是,您自然不是故意的,您自然是覺得是為了我好,自然有一萬個理由做您想做的事情,就像您當年對父親一樣。可您想過沒有,您把這些事情一路做下去,到最後,結果就真是您想要的?”


  “母親,您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有錯,您從來都不想您到底要什麽,兒子隻求您這次好好想一想,您到底要兒子怎麽樣,然後明白清楚的告訴兒子。我記得您一直教育我說,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光明磊落的人,您為什麽不能對兒子光明磊落一次?”


  安王妃死死的盯著他,咬著牙冷笑道:“好,那我就告訴你,我就是不喜歡那個平安公主這個兒媳,我看見她就生氣,我就是不願意你做這個什麽駙馬!”


  澹台垂下眼簾,臉上露出了一絲奇異的微笑:“好。”叩了個頭,站了起來就轉身要走。


  安王妃臉色一變:“你做什麽?”


  澹台漠然道:“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去請皇上另擇駙馬,準我去西北贖罪。我已經做了那麽多對不起她的事了,總不能再耽誤了她。”


  安王妃怒道:“你站住!”想了想冷笑道:“我明白了,這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是不是?那你說說看,你想要我怎麽做?”


  澹台揚飛轉過身來,“兒子不敢逼您,也不敢要求您做什麽。您隻要什麽都不做,就是兒子最大的福分,兒子這輩子最盼著的事情,也不過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兒子,有一個和別人一樣的母親。”


  安王妃一呆,慢慢咀嚼他話裏的意思,隻覺得萬念俱灰,半響才道:“原來我從頭都錯了,我根本就不該信了他的話,做這個勞什子的王妃,根本就不該生你這樣一個兒子!省的到今天,卻是這樣的下場!”


  澹台深深的歎了口氣,以往母親隻要說出類似的話來,都會讓他心如刀絞、痛悔不止,母親說什麽都不敢不答應,隻求她不要說下去。但今天,卻隻覺得越來越無奈,甚至有些疲倦:“母親您要這樣說兒子,兒子無話可說,可您這樣說父親,卻不公道。事情到今天這一步,父親固然有錯,可您對他做的,莫說皇帝,就是換了任何一人,難道還能容您怨到今天,替您瞞到今天?您今天不妨告訴兒子,這個天下,除了父親,還有誰能這樣待您?”


  安王妃看著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 …… ……


  公主府的外書房裏,文吏秦海鬆用毛筆蘸了蘸硯台裏的墨水,靜靜的等著平安公主的下文。


  他眼前的這方硯台是上好的洮硯,顏色深碧,紋若絲錦,手裏的筆是出自名家諸葛的宣州紫毫,紙是玉版宣,墨是歙州墨——作為一個講究且識貨的士子,換了任何一個場合,他大概都會先將這些珍品好好把玩一番,才會動筆。不過今天夜裏顯然是例外,因為當晏府令把他叫到書房,讓他為平安公主撰寫這篇叫做《社論》的東西後,平安公主緩緩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把他徹底震住了——“吾輩辦報,別無所求,惟願效法古之仁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作為太學文學院的才子,雖然一年之前,秦海鬆曾受情報局之命為這位平安公主扭轉當時之議論,當時那些清麗小詞,尤其是那曲《金縷曲》,已經讓他領略到了公主的文采氣度,但當這樣一句話從她口裏說出來,依然讓他震撼無比,不止是文字,還有文字後麵透露出的那種胸懷,他真的不能想像,居然會是一個女子所能有。


  秦海鬆自然不知道,他那震驚崇拜的眼神落入洛妍眼裏,饒是心理素質千錘百煉如她,也不得不趕緊背過身去,心裏默默道:範仲淹大大,對不住了,借您的名句來震震場子,我也是為了家事國事天下事嘛!自我鼓勵了半天,臉上灼熱略退,這才聲音平靜的接著道:


  “古之仁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其何憂哉?不惟憂天下之可憂者也,亦憂廟堂與江湖之難通也,廟堂之距民也高矣,民何以知君之教化?江湖距君亦遠也,君何以知民之苦困?何以令上情下達、下情上通?惟邸報乎!”


  眼見秦海鬆已兩眼放光的刷刷寫了下來,洛妍鬆了口氣:看來自己憋出來的這段古文還行。


  “這第一段你就按我說的寫,之後的,我說個意思,你斟酌字句。”——古文這玩意兒,她當然不是不能憋,可那實在不是太費勁麽?反正把口述轉為漂亮的文章,是這個時代一切幕僚的基本功,開頭是沒有辦法,必須一鳴驚人,但接下來的,她何必費那個牛勁?

  秦海鬆自然並無疑義:公主的文采雖然過人,但一篇文章若是要令她自己動手從頭寫到尾,自己這樣的幕僚要來何用?隻是當公主慢慢口述,這一路記下來,他才驀然發現,原來自己辦了將半年多的報紙,其實對辦報的意義,對公主各項新奇措施的用意,竟然是全然不了解:


  之所以要將邸報副刊單獨售價發行,並不為利,而是要使朝廷舉措真正做到家喻戶曉,略有資產的可以買回家看,販夫走卒也可在報欄讀。關注朝廷政事的,可讀到消息,關心商情的,可得到利益,喜愛筆墨的,可欣賞文章,醉心武事的,可學習名將的生平,所謂“各取所需”;

  之所以邸報要設廣告,是要讓商家、民眾與報社“互利共贏”,商家能讓自己的東西賣得更多更快,民眾能得到折價的實惠,這樣報社有了促進民生的實際用途,自己也可以有些進益;


  之所以要增加那些通俗易懂的內容,不是為了嘩眾取寵,而是為了“寓教於樂”,當年燕太祖所辦的邸報,內容之龐雜通俗,比今日的《京報》猶有過之,卻不知是哪位婦人的玩物?

  至於“利”,報社並不諱言可以得利,沒有收入辦報無以為繼,當年太祖的邸報雖好,就是因為無利而不得不漸漸停刊;不過報社做的一切,卻不是為了得利,更談不上與民爭利,因為所得的大部分已經用於義學、義拍,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放下筆時,秦海鬆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公主殿下,此文因當早出,令天下人早知殿下的苦心與深慮,便是屬下,從前也是鼠目寸光了。”


  洛妍淡淡的一笑:“早出無益,現在出來,才是不早不晚,剛剛恰當。”——有批評,有爭議,才是擴大傳播效果的不二途徑。看見秦海鬆已經放筆,便把他寫的那一篇拿過來通讀了一遍,不由暗暗點頭:這速度,這質量,古代文人幕僚真不是蓋的!

  微笑著鼓勵了秦海鬆幾句,又讓侍衛叫來馬車送他回去,洛妍長出了一口氣:今天一天已經忙了十多個小時了,處理公務、寫文章、憋壞主意,外加還要跟心遠那廝鬥智鬥勇鬥嘴皮子,真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幹得比驢多,連購物美容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欺男霸女了,這日子,離她混吃等死的人生理想怎麽就越來越遠了……


  她一麵默默地自怨自艾、懷疑人生,一麵便帶著青青、穀雨兩個往後院而去,剛剛走出書房,就見院子裏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楞住了:“你怎麽在這裏?”(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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